那三人,一白衣,一紅袍,分别是司馬輕與陸辛紅。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正光府見習甄少遙。
大風吹亂了陸辛紅飄逸的長發,神情在淩亂的發絲遮蔽下顯得更加迷離。他細劍微微抖動,分别點向路行雲三人,同時念念有詞:“姓路的小子,姓燕的小子,青光寺的秃驢。嘻嘻,一個沒少。”
路行雲聽到“青光寺的秃驢”,怒從心中起,叫罵:“不男不女的東西,嘴巴放幹淨點!”說着話,暗自聚氣準備應付眼前的不速之客,可是随即訝然張嘴。
這時候,一道紅影驟至。
“你罵我?”陸辛紅眯着眼,冷冰冰道。
“我說實話,沒罵你。”
陸辛紅手肘一抖,路行雲反應得快,避開一個巴掌。
“你罵我了,你罵我‘不女’。”陸辛紅沒打到他,也不再打,傲然擡頭。
路行雲讪笑無語。
“臭小子,你們仨都中了小紅的‘牡丹冰針’,至少半日内,别想催動元氣。”司馬輕瞅見路行雲的動作與表情,嗤笑不已。
“你們......你們怎麽在這兒?”路行雲運氣數次,元氣都如泥牛入海毫無蹤影,知司馬輕所言不虛,于是将抽出一半的龍湫推回劍鞘,咬牙問道。
“你們能在這兒,我們怎麽就不能在這兒?”司馬輕歪嘴笑着,走到路行雲身前,伸手奪過他的龍湫,“啧啧啧,當日在遮雀寺,爲了拿這把劍,老子的命都差些搭上了。”
路行雲任由他将劍拿去,無力反抗,但道:“你要是爲了這把劍将我三人制住,大可不必,這把劍給你就是了。”
“爲了這把劍?”司馬輕忽而仰天大笑,“對,我是爲了這把劍。不過現在劍已到手,我還要其他東西!”
“你要什麽?”路行雲怒眼圓睜。
“我要青光寺的秘籍。”司馬輕眼神陡然變得冰涼,“把你在神覺塔拿到的秘籍交出來!”
“你怎麽知道我......”
“哼,臭小子,你以爲借着金剛僧的手打退了我,我就乖乖退出寺外了嗎?實話告訴你,後邊你與李家小子及靜女宗小妮子的事,我前前後後都看在眼裏!”
“怪不得。”路行雲哂笑一聲,接着上下打量司馬輕,“你的傷好了?”
“當然,老子的練氣功夫豈是你這等野小子能比的!”司馬輕被他說到痛處,臉色一沉,故意使勁拗了拗當初被金剛僧重拳擊傷的左肩,以示無恙。
“司馬前輩果然了得。身康體健,卻用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三個後輩。”
“随你怎麽說。這裏深山老林,你叫破了天,也沒别人理你。”司馬輕冷笑兩聲,提劍在路行雲的腦袋上磕了磕,“臭小子,把秘籍交出來。遮雀寺的秘籍就藏在神覺塔,進過神覺塔的隻有你!交出秘籍,我就饒你三人一條生路!”
“這厮想要秘籍,倒可以利用。”
路行雲暗想,那邊燕吟卻先喊起來:“老路身上沒有秘籍!”
“嗯?”
司馬輕雙眼瞪如銅鈴,路行雲心念電轉,急忙接話:“秘籍的确不在我身上!”說完,偷偷遞給燕吟個眼色。
“放在哪裏?”
路行雲不答,反而先問:“若給你秘籍,你答應我個條件。”
“什麽條件?”司馬輕乜視着他,“你們仨的小命都在我手上攥着,還談什麽條件?”
“我把秘籍給你,你先放了他們。”
“廢話少說,你這臭小子詭計多端,老子豈是三歲小孩,聽你诓騙!”司馬輕罵道,“你先把秘籍給我,不然我将你們三人一個個折磨至死!”
路行雲聳聳肩道:“那就沒辦法了,秘籍不在我身上。”
“在哪裏?你帶我去找,找到了,我就放了他們!”
“秘籍在我心裏。”路行雲笑笑,“司馬前輩,你是老江湖了,扪心自問,若你取得了一本天下人人觊觎的秘籍寶典,敢把他随身攜帶嗎?更别提像我這種武功低微的後輩,将秘籍攜帶在身,不久和孩童懷千金過市一樣危險?”
“此話當真?”
“絕無虛假。事到如今,我與你說實話,神覺塔的秘籍,是心傳宗‘純心劍’一系武學,叫做‘清水禦露蟬’,是頂頂高明的練氣功夫。篇章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路某腦子還算好使,爲保一命,早将内容背的滾瓜爛熟,牢記在心,原本卻是燒掉了。”
這話不說則已,一說出口,司馬輕如遭雷擊,垂手呆立原地。他天資不俗,早年走宗門“清水劍”一系武學,已有所成,往後爲了突破自我,潛心研習流派最稱上等的“純心劍”一系,卻因少了關鍵的篇章而難以精進。路行雲說什麽都有可能是假的,隻有這“清水禦露蟬”幾個字編不出來,此乃修習“純心劍”至關重要的練氣功夫,知之者甚少,縱然他自己也是數十年前偶然從師父那裏聽說過,深深銘記。路行雲一個野小子,若非親眼目睹了記載着“清水禦露蟬”的篇章,是萬萬不會知道這個名字的。所以,他現下無比确信,藏在遮雀寺内的秘籍,就是被路行雲得到了。
路行雲看着司馬輕呆若木雞的模樣,暗自慶幸自己從卓茹茹那裏多問了幾句。
司馬輕震驚過後,氣息明顯急促:“你把‘清水禦露蟬’的内容抄給我,我放他們走!”
路行雲轉過身:“你先放了他們,不然就殺了我,讓這神功從此消失于世間。”
司馬輕方寸已亂,連聲答應:“好、好,我放他們,你說話算話!”
路行雲道:“當然,命都沒了,我要神功何用。”說着,對定淳與燕吟道,“定淳師父,燕兄,你倆先走,去青光寺等我。我這邊事辦妥貼了,就去找你們。”
“路兄!”兩人異口同聲。
“放心,秘籍内容我都記得,司馬前輩是講信用的人,我不會有事。”
司馬輕笑道:“路少俠說的對,江湖中人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們安心走吧。”
定淳還想再說,不妨燕吟一手搭上他肩頭,對他搖了搖頭。
林中分别,司馬輕、陸辛紅與甄少遙挾持路行雲朝雲蓮峰反向疾行,晝夜不停,直到次日清晨,遠遠已不見高聳入雲的雲蓮峰,方在一汪清泉畔停下。
“這兒風景好,我喜歡。”陸辛紅不知從哪裏采來一朵黃花,捏在指間,扭胯挪步湊近甄少遙,“甄郎,這朵花送你,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甄少遙嘴角苦澀,抵掌在身前:“謝陸前輩。”口中稱謝,卻不去接花。
“唉,甄郎還是不喜歡,叫我‘陸前輩’敷衍我呢。”陸辛紅頓時神情委頓,一轉身就将小黃花扔入清潭,還不忘踢塊石頭過去,但石落水中濺起水花,他又尖叫着跑到一邊。
路行雲見着滑稽的場面,一時忘卻了自己的處境,哈哈直笑。
司馬輕斜眼過來:“好笑嗎?忘了陽翟城外那一劍了?”
路行雲不理他,徑問甄少遙:“甄兄,你師父呢?”
甄少遙未答,陸辛紅搶先說道:“他的師父就在這裏!”
“他師父是季河東,這裏哪有季河東。”路行雲說話間覺察到甄少遙的嘴角猛然一顫,連帶着臉色亦黯淡不少。
司馬輕道:“他已和季河東決裂了。”
“我沒有和師父決裂!”甄少遙聞言忽然叫道,“隻不過師父他......師父他......”
“季河東那夜可是提劍要殺你來着!這世間師父對徒弟呵護還來不及,哪有動手殺徒弟的?”陸辛紅右手往後一甩,“要不是我救你出來,你現在哪還能頂着這張俊臉招搖過市,早成劍下亡魂啦。”說完,看向甄少遙的眼神一時竟又是癡了。
路行雲心道:“是了,原來那一夜的風波恰好被我遇上了。”
甄少遙顯然不認同陸辛紅的話,嚷道:“師父他老人家的脾氣我知道,隻是一時激憤罷了。隻要我回去好生給他道歉,并保證以後不再用‘翾風回雪’,他會原諒我。”
“好啊,那你現在回去呗。”陸辛紅細眼一挑。
“我......我......現在還不是時候......”甄少遙低下頭,一派頹靡之色,與當日在金徽大會上那盛氣淩人的姿态截然不同。
“甄郎,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大丈夫要明理識勢,拿得起放得下。正光府有什麽好,武功稀松平常,規矩卻條條框框恁多。他們不要你,我要你。你拜我爲師,我就把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你,不比在正光府庸庸碌碌一輩子來得好?”陸辛紅換上笑臉,尖聲勸說。
“我不要!”甄少遙突然怒道,“你别再逼迫我,士可殺不可辱,你便殺了我,我也不會背叛師門,認你爲師!”
陸辛紅卻不着惱,貌似對他這幅态度習以爲常了,隻嘻嘻一笑:“甄郎你現在不肯,日後未必不肯。時間還早,你慢慢考慮,我等你。”
司馬輕道:“小紅是好意,你練了二十年正光府的武功結果怎麽樣也看到了,若不是小紅教你的那招‘翾風回雪’,你在這位路少俠手下還堅持不了那麽久。”
甄少遙吼道:“你閉嘴!我學藝不精,沒能掌握正光府劍術精髓,是我不成器,幹正光府武功什麽事?你倆既然這麽看不上正光府,就去會稽郡尋我師祖比上一比!”
司馬輕聽了,嘿嘿直笑。
陸辛紅略有不悅:“别總拿劍聖壓我,要我說,正光府除了劍聖,全都是酒囊飯袋。”
甄少遙勃然大怒,但知對方手段高明,隻能強忍怒氣,邁步走去遠處。
幾人吃了些幹糧,司馬輕急不可耐,拍了拍路行雲:“路少俠,時候不早了,泉水對面有間木屋,咱們過去默寫秘籍吧。”說着粗暴地推搡路行雲,好讓他起身。
“好、好......”路行雲看了陸辛紅一眼,将嘴裏的幹糧咽下去。
陸辛紅忽道:“且慢,司馬兄,那我呢?”
司馬輕笑笑道:“你那乖徒兒生氣了,還不去哄哄?”
“這......”陸辛紅有些不甘,“要不我和司馬兄一起去?”
“不必了,人多口雜,擾亂路少俠心神。秘籍内容精妙絕倫,失之毫厘差以千裏,咱們還是小心謹慎些吧。”司馬輕笑眯眯道。
陸辛紅“唔”了聲似乎仍想争取,但司馬輕不給他機會,拎起路行雲如拎野兔,蜻蜓點水越過清泉,轉眼就到了木屋外頭。
路行雲回頭看看張望着的陸辛紅,問司馬輕道:“司馬前輩,路某鬥膽問一句,待我把秘籍全部默寫出來,陸前輩也要練它嗎?”
司馬輕冷着臉道:“這不關你的事,你隻要把内容一字不落地交給我,閑事少管!”同時起手去推木門。這木屋看着像是附近獵戶搭建,但長滿藤蔓多有腐朽,想必長久沒人住了,那門一推之下,竟是伴随着咯嘣大響,直接塌了。
“進去!”司馬輕一面揮手撲着四散的灰塵,一面将路行雲向裏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