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雀寺内神覺塔,神覺塔上有神仙。”
路行雲不經意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句童謠,微微笑着輕輕念誦。
整座塔全由大塊的磚石堆砌,越往裏越感到冰涼,也越是漆黑安靜。
路行雲幾乎走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當口兒,正想取出懷中的火折子照亮,一轉身,眼前一盞明燈高懸,橙黃的燈火光照亮了數級台階。這是一道木質旋梯,仰頭往上看,它從底部層層旋繞直通深邃不可見的塔頂,兩側每隔數十階都會有燈點亮,仿佛深夜無邊海洋中的燈塔點點。
塔外的風雨聲早就細不可聞,路行雲踏階而上,木質台階随着他的腳步發出“吱吱呀呀”的響動,很顯然年歲已久。四周都是出了奇的寂靜,由此可見,這神覺塔雖古老,但設計精妙嚴謹,即便身處狂風暴雨,也絕無半點纰漏。
根據入塔前的觀察,神覺塔總共有九層,路行雲登上第二層,較之底層,明顯可以感覺到空間變小了很多,但看通往上一層旋梯的高度,卻高了不少。
路行雲加快步伐,“蹬蹬蹬蹬”的腳步聲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塔内回響不絕。等停下來時,按照心算,理應是到了頂層。
“這塔不是九層嗎,怎麽還有台階向上通?”路行雲站在第九層的明燈邊上疑惑,但隻片刻他就想清楚了原委,“這塔在外頭看着是九層,其實第九層内還分了好幾層,隻是不進來就不會知道。”又想,“遮雀寺果然反常,連造個塔都神神秘秘的。”
路行雲在第九層稍作休息的空隙,取出火折子吹亮,沿着塔身内壁細細查看。一看之下,竟發現牆壁上雕刻着不少圖案。它們有的似有人形,有的則摸不清首尾,千奇百怪,絕非路行雲在人世間曾見過的任何死物活物。
“這些是什麽?”路行雲将火折子湊近了看,很是好奇。
移到一扇窗戶處,這窗戶從内部封死了,怪不得密不透風。窗沿右邊,路行雲眯眼細看,但覺一個圖案似曾相識:“這......這是......是塔婆沙門?”
那圖案旁刻着一行字,可不是漢字,路行雲辨認了許久也沒頭緒。正是滿腹狐疑,不想腦後一股陰風呼來,把火折子的燃火登時吹滅。
路行雲本能地拔劍,回手照着黑暗揮斬兩下,然而盡皆劈空。
“這塔裏窗戶都封死了,沒有一絲半點兒的風,火折子怎麽會滅?”
他如此思索着,背靠着牆,小心翼翼再度将火折子吹亮。沒想到,火焰剛剛騰起不足半寸,斜刺裏陰風又至,火折子還是熄滅了。
“乖乖,還有這等事?”
路行雲暗自驚呼着架劍在胸,如臨大敵。可是等了良久,除了火折子被滅,并無其他異狀。扭頭顧望,黑寂寂的塔内,唯見木質台階側的明燈。
他左右比劃着,提防着任何可能的變故,慢慢挪動身子,朝台階處退去。不過,依舊什麽都沒有發生。
“神覺塔上有神仙......嘿嘿,我看是神覺塔上活見鬼。”
路行雲咽口唾沫,将劍收了。塔内的陰風來曆不明,要真是有敵人在暗處窺視,那麽憑這一身藏蹤匿迹的功夫,真下毒手,自己要擋也擋不住。
“閣下既然不願意我看壁上的圖案,我路行雲就不看了。但閣下大門開着,明顯有意放外人進來,路某卻之不恭。”
行走江湖禮爲先,路行雲不清楚塔裏的蹊跷,但想禮多人不怪,要對方真個是潛伏在塔内的高人,先把話說清楚了總沒錯。
重複喊了幾句,隻有自己的聲音回蕩不絕,沒什麽其他的動靜。路行雲往上看看,尚有數盞明燈高懸頭頂,便暗自思忖:“好不容易爬上第九層探知了塔内别有洞天,如果因害怕便折返也太沒志氣了。那陰風隻把我火折子吹滅,未曾有進一步的舉動,我隻顧走我的路,靜觀其變。”想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照着那盞盞明燈指引的方向,繼續登階。
第九層再向上,層級之間相隔更高、每層的面積也越小。路行雲到達頂層時,身處仿若一間小而昏暗的偏房。與其他幾層不同的是,這一層的内壁上挂了不少燈,燈火躍動交相映照,把路行雲整個人都照得紅彤彤的。
環顧四周,空無一物,唯有一面内壁下,擺着一張小案幾。定睛細瞧,那案幾上還放有一個兩掌寬的雕花木盒。
“這是......”路行雲快走幾步,正要觸碰那木盒,孰料腦後竟是聽到有人輕咳,頓時渾身一寒,不假思索拔劍戒備。
“咳咳咳咳......”
一個人影從背光的陰暗轉出來,燈火光打在他臉上,使他那張凹凸深邃的臉龐陰一片、明一片的。
“卓......卓伴伴......”路行雲訝然垂劍。朝儀大殿内,卓茹茹那刀削斧鑿的幹癟臉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怔然之後,他想起眼前這個手持拂塵的老太監可是身份顯赫的宮城大黃門,立刻劍鋒朝下,抱劍行禮:“江夏郡路行雲見過卓伴伴,恭祝卓伴伴千歲安康。”
“看着一股蒼莽氣,說起話來倒還算有禮數。”卓茹茹伸出三支蜘蛛腳般細長纖瘦的指頭,微翹三下,示意無需多禮,繼而打量起了路行雲,連聲啧啧,“沒成想,最後來到這神覺塔頂層的不是别人,卻是你。”
路行雲尴尬笑了笑:“路某誤打誤撞罷了。”接着問道,“不知卓伴伴怎麽在這兒?”
“自然是在等你!”卓茹茹一翻白眼,“也罷,能到這裏,實力也好、運氣也罷,都算你的本事。爲朝廷赴湯蹈火,武功固然重要,福緣同樣不可小觑。”
路行雲抓抓鬓角道:“卓伴伴,路某也不都靠的運氣......”
“哈哈,咱家還當你是真謙虛,怎麽,說兩句就不樂意了?”卓茹茹幹笑一聲,很像烏鴉幹号,“不過,你這樣的人實誠,咱家喜歡。”
“謝卓伴伴!”路行雲應諾着,心裏卻發毛。
卓茹茹側耳傾聽了一小會兒,确認塔内再無其他人來,便指了指那案幾上的木盒:“在昭儀殿時你也聽說了,塔内藏着無上秘籍。喏,就在這盒子裏,自己取吧。”邊看着路行雲掀開盒子邊道,“也是機緣巧合,想來這典籍要是給八宗的人得了去,他們怕是有緣無份,徒增困擾。”
打開盒子拿出東西,是一本書,書封上寫着“純心拾遺”五個字。
“純心拾遺?”路行雲把目光投向卓茹茹。
卓茹茹道:“你聽說過心傳宗嗎?”
“聽說過,十幾年前是鼎鼎有名的劍術門派。”
“好,聽說過心傳宗的‘純心劍’一系嗎?”
“沒有。”路行雲搖了搖頭。
“卻也正常。心傳宗本來就式微幾近消亡,宗門名字都快泯滅無人知了,更何況武學。”卓茹茹淡淡說着,“‘純心劍’乃是心傳宗最高深的一系劍術,修習者極少。那個司馬輕自稱是心傳宗弟子,咱家看過他的比試,雖說‘心傳拳’、‘清水劍’等技法用得熟,但在這‘純心劍’上的造詣隻能算三腳貓。”
路行雲聞言,想到不久前與司馬輕的塔林一戰,再看那本《純心拾遺》,心中凜然。
“心傳宗衰弱,樹倒猢狲散,許多武功脈絡也跟着失傳了,其中這‘純心劍’一系會的人本就不多,十幾年過去,咱家看如今江湖,或許再無人能得其精妙。當然,内中原因除了‘純心劍’本身難練,缺失篇章亦是大大的困難。”
“缺失篇章?難道缺的就是這本《純心拾遺》?”
“反應很快嘛。你說對了,‘純心劍’一系的典籍早就殘缺不全,即便現在似司馬輕這樣的半吊子還能使上三招兩式,但都稱不上正宗。”卓茹茹傲然道,“練武講究氣技合一,純心劍本有配套的練氣章程,不按照正統的章程來不對路子,怎能真正練好這系武學。”又道,“江湖上失傳的‘純心劍’篇章有二,你手裏的這本,就是純心劍最正宗的練氣心法‘清水禦露蟬’。”
“清水禦露蟬?什麽意思?”
路行雲聽着他的話,簡單翻了翻書,果然見到字裏行間不少“清水禦露蟬”的字眼。
“練好純心劍,所需的元氣務必醇厚清澈,‘清水禦露蟬’正着眼此道,堪稱世間練氣之精髓所在。隻要練好了它,你的元氣必将遠遠超過現有。”
“多謝卓伴伴指點。”路行雲點了點頭,想着卓茹茹剛說的話,便問,“卓伴伴說‘純心劍’失篇有二,這是一篇,還有一篇是什麽?”
卓茹茹細眉一挑,啐道:“你小子是不是太貪心了?”接着冷笑幾聲,“另一篇的内容,遠非現在的你能夠企及,你隻需一心一意,能練好這‘清水禦露蟬’就謝天謝地喽......可别得意太早,‘清水禦露蟬’沒你想象的那麽好練。嘿嘿,話說回來,即使你把這本書練得滾瓜爛熟,也未必能練另一篇......哼哼,多說無益......”
路行雲肅立答應,可接下來的動作出乎卓茹茹的意料。隻見他伸手将《純心拾遺》放回了木盒子,并說道:“這是好東西,但路某不宜取之。”
“放肆!”卓茹茹臉色陡變,尖叫一聲,“聖上給出去的東西,是天恩。你不受,還要退回來,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裏!”
路行雲沒來得及回話,眼前當即燈影閃爍,須臾隻覺喉間冰涼。低頭再看,卓茹茹五爪已經緊緊地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手指極長,結結實實将路行雲的脖子扼牢。
路行雲提氣想要掙脫,可是幾次嘗試,周身的元氣都是移動片刻便如墜深淵,登時無影無蹤,驚想:“這老太監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我竟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