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破綻


遭到圍攻的金剛僧并沒有顯露出任何退避的意思,它那張臉上僅有的一隻眼一張嘴都俄然大大張開,淡黃的清液自他細長的嘴角涎下,平添可怖。四個人四把劍圍着他轉個不住,可那暗青的雙臂仿佛青銅鑄就,堅硬無比,劍鋒與之相觸,居然還會铮然作響。

鏖戰不久,金剛僧突然像給人撓癢癢般嬉笑出來,接着袍袖一振,揚起一陣勁風。這風頭恰好帶起四面八方掉落下來的小雨滴,朝外圍齊齊迸去。說來也怪,那些自天空墜落的小雨滴本來又輕又軟,散亂而無形狀,可給這袖風一帶,立時凝聚成了四股小水流,分别激射向四人。

“崔姑娘小心!”

李幼安的大劍白布盡褪,晃晃帶風一斬而下。寬大的劍刃擋下一股射向崔期頤的水流,厚重的大劍都被震得嗡嗡起聲。然而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崔期頤身上,卻無暇顧及另一股射向自己的水流。

“李公子!”

崔期頤急忙挺劍替他去格,卻還是慢了一步,隻聽李幼安悶呼一聲,胸口被水流擊中,沉沉斜倒一邊。

路行雲亦是勉強避開了沖來的水流,見此情形,心道這金剛僧看似天魔亂舞,拳腳毫無章法,其實頗有古怪在裏頭,要是一個不當心,防不住對方倏然出招,不免着了道兒。

“李公子,還撐得住嗎?”

崔期頤眼睜睜看着李幼安爲自己奮不顧身,眼眶登時紅了。抽身跳出戰局,扶住搖搖倒地的李幼安,将他拖到旁邊。

“崔姑娘,你别、别擔心我,我還、還好......”李幼安原本痛得要叫娘,可轉眼瞅見崔期頤一雙水汪汪的妙目正關切地望着自己,端的是難以言喻的高興。臉上笑一陣,又給疼痛逼得龇牙咧嘴,擠眉弄眼的模樣甚是滑稽。

“你可真傻......”崔期頤讓他靠在禅院的一株松樹下,伸手就要解他胸襟。

“崔姑娘,你這是、這是......”李幼安大驚失色,臉漲通紅,随即又是“哎呦哎呦”直叫喚。

“看看你的傷勢。”崔期頤專心緻志撥開他的衣襟,“我們靜女宗對醫術也是熟稔的。”

“好、好......”

李幼安隻覺雙頰發燙,心道今番沒給金剛僧打死,卻要倒在崔期頤的石榴裙下。

衣襟稍開,崔期頤凝目察看,突然伸指在他胸口的幾個穴道用力點了幾下。

“哇啊!”李幼安登時痛得眼角擠出淚來。

“還好,多是皮肉傷。不過那股水流恰巧打中了神藏穴,你一峰宗擅長化用外界的玄氣,現在氣亂了,需要調息。”崔期頤認真說道。

“神藏穴?崔姑娘你怎麽知道它和玄氣有關?”

“這穴位名中,‘神’對‘鬼’,指外界之氣,而‘藏’對‘收’,便是收入體内的意思。‘神藏’二字連在一起即是将外界的玄氣化爲己用。我剛一戳它,你就痛得叫喚,明顯是這一線穴道都岔氣了。”

“崔姑娘真是博學!”李幼安紅着臉,感歎不已。

幾步開外,趙侯弘大呼:“别磨磨唧唧的了,沒死的就趕緊上來!”

少了崔、李助戰,現在隻剩他和路行雲兩個夾擊金剛僧,已經大處下風,有守無攻了。

崔期頤幫李幼安整好衣襟就要起身:“你在這裏待着。”

“不可!”李幼安掙紮要站起來,“我怎能讓崔姑娘獨自再去冒險!”他的話說得擲地有聲,隻是屁股剛擡起幾寸,身子就不聽話地重重坐了回去。

“你沒個半日光景恢複不了,别逞強!”崔期頤蹙眉對他道,回眸再看金剛僧那裏,路行雲已給金剛僧的拳風逼得節節後退,很是吃力的樣子。

路行雲正巧也望過來,忙裏抽閑問一句:“人沒事吧?”

崔期頤應道:“氣亂了。”

“接着!”

路行雲邊喊邊抛來一個東西,崔期頤接過一看,是個小瓷瓶。

“這是青光寺的半心丹,給他服了!”

“好!”崔期頤無暇多思,轉身走到李幼安身前蹲下,并從瓷瓶裏倒出一粒丹藥。

“我不要姓路的假仁假義。”李幼安扭過頭一副甯死不屈的表情。

“你不吃嗎?”

崔期頤一瞪他,後頭的話還沒撂出來,李幼安已經滿臉堆笑:“吃,吃,崔姑娘吩咐,豈敢不吃!”末了不忘補充,“這是崔姑娘的恩情,和那姓路的無關!”說着苦中強笑,眯眼貌似在等待着崔期頤喂自己吃藥。

“你還愣着幹什麽?”崔期頤忽然嗔道,順帶将那粒半心丹和瓷瓶都塞到了李幼安手裏,“先服一粒,感覺不行酌情再服吧。我先走了!”

“好,好!”李幼安頓時大窘,才知道是自己一廂情願了,還想說兩句話化解尴尬,崔期頤纖影飄動,已經重返戰局,接着對金剛僧展開攻勢。

僵持至今,路行雲漸覺疲憊,體内元氣也不如開始那樣源源生發。搶眼觀察趙侯弘與崔期頤,同樣氣息不勻。再看那金剛僧,一雙醋缽大的雙拳依舊大開大合,舞得虎虎有力,當真是越打越帶勁。

“這樣耗下去,對我三人不利。”

路行雲很确定金剛僧雖然長得有個人樣,但身體内外構造必然異于常人,絕不能以常理揣度。激戰中,他幾次三番嘗試尋找金剛僧的罩門軟肋,但金剛僧全身上下暗青色之處,處處堅如磐石,劍刺不穿、拳打不動,連同下三路亦是無懈可擊,似乎沒有弱點。

“咳咳,或許讓定淳師父或燕少俠進來和趙前輩、崔姑娘配合,能制住這怪物。選我來,真是他們看走眼了。”

路行雲蓦地心生幾分沮喪。披荊斬棘通過下、中、上三場比試,辛辛苦苦到得這遮雀寺,沒成想最後仍不免功虧一篑,金雀徽到底是那看得見摸不着的鏡花水月。他不爲自己生氣,卻因爲辜負定淳與燕吟的信任而感到愧疚。

然而思及此處,他心頭猛然咯噔一響。

“且慢......看走眼......眼......”

一瞬間,他似有撥雲重見天日的感覺:“果然當局者自迷,費了這麽多勁兒,怎麽就沒想到這怪物的那隻大眼睛極可能就是它的弱點所在!”

既然金剛僧的暗青色皮膚堅硬異常,那麽就隻能找它身上沒有暗青色的地方下手。最明顯的目标自然就是它那隻大過笆鬥的獨眼了。那裏,也是它周身唯一看得清有血液充盈之處。有血就有肉,血肉終究難敵利刃。

可是,要怎麽才能貼近金剛僧,襲擊它的大眼呢?

金剛僧憑借一雙鐵拳和飛揚的僧袍死死将圍攻的三人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外。别說貼近了,就看自金剛僧袍中不斷震蕩出來的勁風,靠近了都需要凝聚元氣全力抵擋,否則眨眼便要給它激出内傷。

“别傷崔姑娘!”

正在焦急思索,冷不丁憑空炸響一聲巨吼。路行雲驚訝看去,半空中日光一黯,李幼安竟然出其不意一躍而起,以力劈華山之勢,手持大劍砸向金剛僧的腦殼。

爲了盡快恢複元氣,心急如焚的李幼安吃飯一樣一口氣将瓷瓶裏所剩的七八粒半心丹全部吞下肚,果真瞬間筋舒脈暢,聚氣充盈。他本身的元氣已算上乘,且自幼修練玄氣,這一招“高山流水”更是用盡了全身氣力劈斬直下。

大劍破風呼嘯,雷霆萬鈞。

“畜生,去死吧!”

李幼安雙目暴突,咬碎鋼牙。

連同路行雲在内,崔期頤與趙侯弘都給這無與倫比的氣勢逼得氣窒。無論金剛僧再怎麽堅不可摧,都架不住這足以開山斷崖的一劍。

肆無忌憚的金剛僧在這一刻鮮見地表現出了畏懼,路行雲看得分明,它往後退了兩步,明顯有些慌亂。

“好機會!”一個聲音從路行雲的心底傳出。

李幼安這一劍蘊含力道實在太大,大到連他自己也難以掌控,所以金剛僧稍一閃避,劍刃無法随機應變,筆直砍到了地面。

隻聽“咯嘣”聲起,一條裂縫猶如長蛇蜿蜒,迅速從劍鋒一點彎彎曲曲延伸到數十步外,所經之處雨水泥水同時自兩側流入縫隙。裂縫盡頭,神覺塔塔門外,陡然炸起揚天的污穢泥漬,稀稀嘩嘩四散墜地。

“李公子!”

崔期頤捂嘴驚呼,怔怔目視力竭的李幼安呻吟摔倒在地。

同一時刻,趙侯弘也叫起來:“路少俠!”

再看過去,隻見路行雲趁着金剛僧方寸微失的這個瞬間,出人意料地撲到了它的後背。

不同于此前的笑,金剛僧這時候遽然發出凄厲的慘叫,它瘋狂抖動着雙肩試圖将路行雲震下去,可是,猿猴般矯捷的路行雲左手死死勾着它的脖頸不放。

“路少俠!”

崔期頤一橫劍,就想出手相助,不過趙侯弘卻喊道:“慢着!”

原來身軀龐大的金剛僧無論雙臂如何揮舞,卻是半點也摸不着自己的後背,這恐怕就是爲什麽它抵死都不讓旁人貼近它身軀的原因所在。看它那抓耳撓腮又無計可施的毛躁模樣,若非剛剛經曆生死考驗,崔期頤與趙侯弘甚至都忍不住要輕笑出來。

“它死定了。”趙侯弘長籲口氣,始終緊張的雙臂放松垂下,“誰能想到,如此兇悍無俦的怪物,到頭來卻奈何不了跳上自己身子的小虱子。”

“嘻嘻嘻嘻!”

金剛僧那瘆人的奸笑疊至,可是,當下聽來,是透着絕望的凄涼。

“抱歉。”路行雲低吟一句,右手繞前猛然發力。金剛僧獨眼占據面部的比例令他無需定位就能準确将劍鋒送達。

随着水球爆裂般的噗呲一聲,一股血柱從金剛僧的獨眼中噴射數尺。正當前方的崔期頤與趙侯弘趕緊跳開,才避免爲血雨淋到。血噴少頃,路行雲隻覺左腕箍着的金剛僧脖頸突地一松,趕緊搶在它狀如小山的身軀轟然斜倒之際将将躍向幾步外。

雨落簌簌,偌大的金剛禅院,瞬間複歸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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