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個擂台同時進行比試,路行雲趁着沒輪到的空隙将定淳與燕吟召集一團,商議對策。
尚在說話,不期耳畔銀鈴清響,繼而淡淡的香氣飄入鼻中,轉頭看,迎面先走來的正是那神秘的面具客。
路行雲以爲他是沖着自己來的,頗感緊張,不料人到近處,隻是擦肩而過。跟在他後邊的崔期頤擡眼瞅到路行雲三人,微微笑道:“路少俠,定淳師父。”聲音清動悅耳。
看來和中試一樣,上試她依舊與那面具客同組。
“崔姑娘。”路行雲抱劍朝她點點頭。
和煦的陽光下,他發現這個女孩笑起來眼眸彎彎似細長的弦月,還是挺可愛的,畢竟她才十七歲,不比久經人事的兩名師姐,那一絲的純真無邪到底難以抹去。
“多笑笑豈不比那冰冷冷的一張臉來得好看?”路行雲心中慨歎。
沒說兩句,李幼安忽然冒了出來,急急忙忙勸阻:“崔姑娘,你别和他們說話。”說完一眼看到燕吟,不自覺又往後退了兩步。
路行雲見狀,笑問:“李兄和崔姑娘是一組嗎?”
李幼安聞言,激昂的鬥志瞬間頹然,唯見滿臉失意:“不......不是......”
崔期頤此時一側身,開條縫容一個人走進圈子,介紹道:“他和我一組。”
乍看之下,路行雲與定淳均是吃了一驚。但見這人二十來歲,雖身着漢服,卻長着一雙淺藍的眼,鷹鈎般的鼻梁,再加滿頭的烏黑卷發,可不就是早前見過的那蘇蠻人。
“鄙人阿吉素,見過幾位少俠。”這自稱“阿吉素”的蘇蠻人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鞠了一躬,他行爲舉止彬彬有禮,聲音也柔和如同山澗流水般叮當有緻,漢話更是流利異常。
“你好。”路行雲拱手道,“閣下是蘇蠻人吧?”蘇蠻人與漢人長相最大的不同就在眼睛,他們的瞳孔不類漢人的棕黑,全是淺藍色。
“是的。”阿吉素知道路行雲等人的疑惑,主動解釋,“我家在塞北邊疆,常跟着族人來中原做買賣,這次恰逢貴國召開選拔會,也來湊個熱鬧。”
蘇蠻是個部落聯盟,塞北部落繁多,也不盡是與晉國爲敵的。
路行雲哭笑不得,暗想朝廷選人是要爲國效力,到頭來要選用了個外邦異族,豈不怪哉。然而轉念一想,缁衣堂公布的選拔會章程并未禁止蘇蠻人參選,這個阿吉素能過關斬将一路堅持到上試,看來缁衣堂對他的身份也是認可的。
“不妥,不妥,大大不妥......”李幼安半閉着眼,搖頭不止。
崔期頤并未理會李幼安,遙遙望見面具客向自己招了招手,乃道:“比試快開始了,先走一步。”
“預祝二位凱旋......”
路行雲話到一半,臉色猛然一變,定淳瞧他手放在劍鞘上,疑問:“少俠,怎麽了?”
“沒事。”路行雲深呼一口氣。擡眼再看,崔期頤、阿吉素及李幼安都已經走遠。
“咱們說到哪兒了?”路行雲想重新接上中斷的讨論。可燕吟似乎出神了很久,此刻始才醒悟過來般,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
“說到正光府三人的劍術特點。”定淳記憶很清晰。
“對。”路行雲笑笑,臉色旋即一正,“孟老方,就是那個寬臉大胡子,是三人中劍術最高的,若論一對一,我看咱們無人能勝他。”
“唔......”燕吟聽到這裏,嘴唇微動,似乎有點不服氣,但猶豫片刻,終究沒吱聲。
定淳說道:“就交給小僧吧,小僧勝不了他,撐一段時間還是有自信的。”
“知我心者,定淳師父也。”路行雲很欣慰,“另外兩人就交給我和燕兄,先翦除強敵的羽翼,再合力圍攻。三打一,不信他孟老方還擋得住!”
“好。”
定淳與燕吟不約而同,鄭重點頭。
過不多時,上試第十三場,路行雲、定淳、燕吟對陣孟老方、裴鲸、殷弘會。
這場比試的受關注度非常高,擂台旁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層觀衆,他們大多倒不是爲了路行雲一組而來——一次性見識天下第一門派正光府的三名劍客攜手作戰,這可是極爲難得的機會。
才比完上試的崔期頤緩步走下擂台,翹首望向躁動着的第十三場上試,桑曲姝與楊稚懷接到她,楊稚懷奇怪道:“咦,你的同伴呢?那面具客和......那蘇蠻人......”
崔期頤轉頭四顧,果真不見了剛剛還并肩作戰的那兩人,搖搖頭:“不清楚,我和他們在擂台下幾乎沒說過什麽話。”
“真沒教養。”楊稚懷不滿嘟囔道,“我靜女宗幫他們順利赢得了獲取金雀徽的資格,他們卻一聲不吭就走了,真不把我靜女宗放在眼裏。”
崔期頤卻道:“師姐,真說起來,這場比試,是他們出力多,我總覺得自己可有可無。”
“什麽意思?”
“和中試時相仿,那面具客一開始故意收招,讓我發揮,可真到了節骨眼上,他輕輕巧巧總能化險爲夷。這場我先和那蘇蠻人動手,但對面防守密不透風,最後依然靠着那面具客的三招兩式,輕松拿到了勝利。唉,我看,就算沒我,甚至沒那個蘇蠻人,那面具客一樣......一樣能順利獲勝。”
“真是這樣?”楊稚懷不可思議,“可我在台下看,你們都打得有來有回......”
桑曲姝忽而發話打斷他二人道:“别猜這猜那的。世上奇人異士不少,偶爾碰上一兩個算得了什麽。往後行走江湖,吊詭的事可不止一件,若每每都一驚一乍的,如何照應得過來?事畢即了,你與他們再無瓜葛,調整好心境,不要再去鑽牛角尖了。”
崔期頤連忙答應,桑曲姝聽到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喧鬧,幹笑一聲道:“看來路行雲那組表現的不錯,咱們去看看情況。”
待三人擠進熙攘的人群,擂台上劍光錯落,六人激鬥正酣。
一如路行雲事先謀定的策略,定淳十分耐戰,即便對上師範身份的孟老方,也沒有相形見绌,孟老方無法快速将他擊敗,被他一根齊眉棍拖着,分身乏術。
反觀裴鲸、殷弘會兩人,就勢蹙多了。
幾日前在燕吟居住的荒院中,路行雲與燕吟就見識過他們的手段,心裏有底。且因燕吟曾以一人之力瞬息間連敗他二人,有這層陰影作祟,唯一可以依仗的孟老方幫不上忙,他二人幾乎一開打就力怯了三分。
路行雲讓燕吟主攻,自己側攻,縱然裴、殷有了準備不至于一觸即潰,但面對燕吟娴熟異常的“飛葉”劍技攻勢,依舊手忙腳亂,劍氣浮動飄忽很不穩定。
“哈哈,正光府名頭雖大,但親眼所見亦不過耳耳。”有圍觀選手因爲心理落差而大肆嘲諷起來,“被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逼到窘境,真也奇了。”
“正光府是強,但無雙快宗也不差。總不能說正光府首席是劍聖,弟子也個個打遍天下無敵手吧。”又有人說道。
“那少年姓燕,又是無雙快宗的,無雙快宗首席也姓燕,會不會有什麽關系?”
“燕白首的兒子不出名,連大名都沒人知道,看來不是什麽出挑之輩。否則你看看人家一峰宗少主,吆五喝六的排場多大,還有成名已久的老劍師貼身保護着呢。我看這少年一副寒酸模樣,厲害歸厲害,總之不會是燕白首的兒子。”
“哎,你說,燕白首自己那麽厲害,号稱什麽‘半劍聖’,怎麽兒子不出名?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貓膩在裏頭?”
“是有這麽個說法,聽說......”
幾個早就落選的圍觀者說着說着,就開始肆無忌憚地扯起了無雙快宗的一些流傳在坊間的八卦,越說越開心,甚至捧腹大笑不絕。卻不料正值興頭,眼前寒光一閃,先有人驚呼一聲“小心”,衆人慌忙低頭,眼看過去,幾步外的地面,一把長劍飛過,破石而入,斜斜釘在地上。劍上力道猶未散去,兀自帶着劍柄劍刃微微晃蕩。
複看擂台,燕吟與路行雲已經将裴、殷二敵打倒在地,燕吟居高臨下,面帶陣陣寒意,俯視那幾名慌張不堪的圍觀者。原來他在激戰過程中仍有閑暇聽辨四面聲音,是以隻等徹底擊敗了對手,就毫不客氣地将劍甩了過來。至于後果,他恐怕也沒想過。
路行雲怕他生事,勸道:“燕兄,别和他們計較,孟老方還在。”
“你就夠了。”燕吟緩緩轉過身,一派陰郁,居然就抱着手當起了甩手掌櫃,走到了擂台一角觀戰,“我沒劍了。”
路行雲無言以對,幾步外定淳鏖戰不休看着急需支援,便顧不得許多,劍風呼呼,背襲過去。又見孟老方心無旁骛,故意大喊:“吃我燕吟一劍!”他自知燕吟的劍術在自己之上,爲了給孟老方施加更大的壓力,不管有棗沒棗打三竿再說。
孟老方這時候已經知道自己的兩個徒弟敗北,本就心神不甯,再聽路行雲大喊,倉促之下無暇辨别真僞,急忙抽身避免被前後夾擊。
桑曲姝見勢,搖頭冷笑:“野路子果然都會些旁門左道的招數。”
再看路行雲挺劍直上,縱聲再呼:“定淳師父!”卻是在提醒定淳切莫讓孟老方得到喘息的機會。既然燕吟放棄了圍攻,隻憑他和定淳兩人面對定下心緒正面拉開架勢的孟老方,未必能穩操勝券。
定淳心領神會,齊眉棍大起大落,間不容發。孟老方本來想轉攻爲守,使出“劍孔雀”來先将陣腳穩住,不能得逞。正在着急,耳側劍風呼呼,他一個激靈認定是路行雲搶攻,下意識地揮劍抵擋,等兩劍相觸方才發覺,自己中計了。
僅僅一個眨眼的功夫,他便感覺右手虎口刺麻無匹,縱使會聚元氣抗拒,依然擋不住那不可避免的乏力。下一刻,兩把劍同時落地,他的喉嚨已給定淳的齊眉棍穩穩抵住。
“這......這旁門左道也......”
楊稚懷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崔期頤杏眼明睜,本來冷眼旁觀的桑曲姝亦是微微張嘴。
原來,路行雲此番攻擊,使了個計謀。他仗着孟老方背對自己瞧不清楚具體狀況,當先把劍抛投出手,吸引了孟老方的注意力,自己則趁機從另一側迅速貼近,利用慣熟的拳技,逼迫孟老方掉劍,徹底結束了比試。
這也是路行雲在瞬間決定的結果。孟老方實力太過強勁,他與定淳能纏他一時,難纏他整場,如若再度陷入僵局,其實獲勝的希望将會越來越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