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面帶微笑的看着兩人,攤出一隻手掌說道:“光刻機制造商就好比這隻手,而五根手指頭則是它的零部件供應商。
沒有了光刻機這坨大包袱,曰本的半導體制造設備企業可以像半導體材料那樣,心無旁骛的進行單點突破,做細分領域的王者,這難道不是好處嗎?”
大宮英明硬邦邦的回道:“就算不賣掉光刻機業務,我們一樣可以在半導體制造設備領域發力。”
夏景行搖頭失笑,合着自己剛才全部白講了。
于是隻好再次強調一遍,“光刻機必須進行産業化分工,光依靠内部垂直整合,是無法完成這麽艱巨的研發任務的,永遠造不出高端的EUV光刻機。”
“那麽我們把公司賣給你們就能造出高端光刻機嗎?”國分文也質問道。
夏景行笑了笑,“我隻能說盡力而爲,因爲這件事的變量因素太大,無法給予二位任何保證。
不過我能保證的是,佳能和尼康把光刻機業務剝離賣給我們後,剩下的業務部門可以重新組建成多家小而美的公司,并繼續成爲新光刻機公司的供應商。
在減輕尼康和佳能包袱的同時,這些企業還能迎來久違的盈利,并在各個細分領域做到更精尖,誰也取代不了的那種。
未來,依托這個中新日合作平台,曰本的其他半導體制造設備、半導體材料公司還可以增加出貨量,把大量的産品賣到中國去,擠壓歐美廠商的市場份額。
哦,對了,我在這裏解釋一下,複興工業産業投資基金你們可能不了解……”
國分文也笑着揮手打斷道:“夏桑,你不用解釋了,我聽說過複興工業産業投資基金,超過1.3萬億日元的資管規模,非常的了不起!
另外我也相信夏桑對中國半導體行業擁有極其強大的影響力,能夠左右很多半導體公司的采購決策。
不過,光刻機業務畢竟太敏感了,我們可不敢陪着伱冒險。”
夏景行笑了笑,都談到這份上了,還在玩心眼兒。
索性給兩人挑明道:“收購尼康和佳能的光刻機業務的主體是一家新加坡公司,未來新的光刻機公司也将在新加坡運營。
你們是把公司賣給的新加坡,這個國家不在404協定名單之中,之後新的光刻機公司發生了什麽事情,都與你們日企沒有關系。”
聽到這,兩個曰本人頓時放心了不少,他們還以爲夏景行是想把兩家公司的光刻機業務搬去中國。
就算佳能和尼康此時掌握的技術已經大幅落後于阿斯麥爾,但一樣比代表中國光刻機最先進技術的魔都微電子裝備要先進幾個等級。
因此,在美國人的嚴密盯梢下,即使買到了尼康和佳能的光刻機業務,也别想輕易的就弄回中國去。
如果非要去強行撩撥美國人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404協定不是擺設,他們很怕某一天突然被警視廳的搜查官上門查水表,來的肯定不是教育片裏面的那種身穿皮衣的漂亮女搜查官,而是一群蠻不講理,直接抓人的粗糙壯漢。
二十多年前的東芝事件就抓了多名東芝高管,還令當時的曰本首相不得不低頭親自前去美國道歉,甚至還包下了50多家美國報紙刊登曰本的“悔罪廣告”。
自己花錢買通稿罵自己,可謂令全曰本上億國民都顔面掃地,不過由于尾巴搖得好,正在制裁曰本的美國佬最後還是擡了擡手,放了曰本一馬,狗畢竟還要看家,一棍子打死肯定是不行的,又得花錢、花精力去養新的狗,隻要教育一下,不敢對主人亂吠就行了。
現在夏景行說由新加坡公司出面收購光刻機業務,讓兩個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曰本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夏景行察言觀色,見兩人沒有剛剛那麽抵觸和反對了,便繼續勸說道:“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所以不會讓你們爲難。咱們可以從實際角度出發,探索出一條更爲安全、更爲可行的道路。”
大宮英明和國分文也沉默了半晌後,彼此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們需要開個經理會商量一下。”
“非常理解,這麽大的事情,是該多商量一下,不過一定要注意保密。”
“夏桑,我們明白的,一定會盡快給予你答複。”
“那就好。”
……
又談了一會兒後,兩人起身,一一向夏景行告辭離開了。
劉海代表大夏資本旁觀了談判全過程,一直未插話,見此刻人都全走光了,終于有機會問出自己的疑問了。
“景行,咱們買兩家二流的光刻機公司幹嘛?又弄不回中國去,有意義嗎?”
夏景行淡淡回道:“雖然尼康和佳能已經在光刻機大戰中掉隊,但卻是我們夠得着的極限了,我倒是想收購阿斯麥爾,可他們願意賣嗎?
至于你說的弄回中國,弄不回去就弄不回去吧,即便我們真的冒險弄回去了,也不會給半導體産業帶來徹底性的改變,治标不治本!”
劉海不解問道:“爲什麽?”
“因爲相比成品的光刻機,中國更缺少的是5000家專精特新的小巨人。
曰本光刻機的遭遇已經證明了,以一家财團之力,或者說以一國之力造不出高端光刻機,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劉海皺着眉頭,“那你還收購他們?”
夏景行笑了笑,說道:“你還沒明白嗎?想要造出高端光刻機,就得重塑新的國際政治格局。
如果無法打破現有的格局,就算中國手握一家還不錯的光刻機企業,也無法真正造出正式的機器,比如掐斷你的供應鏈,還怎麽造呢?
除非零部件、原材料100%國産化,可一旦100%國産化又走上了曰本的道路。
阿斯麥爾可以吸收全世界的科技智慧,現在的中國能對抗全世界嗎?”
劉海聽得一頭霧水,小聲問道:“那我們還費什麽勁兒,幹脆躺平算了。”
“不能躺平啊!如果每個人都躺平了,哪有今日之中國。
我們可以輸,但是不能服輸,現在要做的就是一點點積攢實力,做好一切準備,等待全面複興之日的到來。”
夏景行大手一揮,指着窗外剛好飛過的美軍直升機,“看到沒?曰本已經不行了,中國馬上就會超越他們。
就算未來幾年、十年甚至更久,我們無法量産高端光刻機,但是可以先從量産中低端光刻機、給光刻機做配套供應鏈做起。
新的光刻機公司雖然放在了新加坡,但是它的供應商卻是來自曰本、中國以及全世界。
同時,我們出廠的光刻機又可以賣給曰本、新加坡和中國。
有這樣一個最基本的循環生态在,中國的光刻機供應鏈才能成長,而不是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
說到這,夏景行想起了前世魔都微電子的遭遇,費盡心思造出了90nm光刻機,然而卻賣不動,因爲阿斯麥爾的産品性能更好、更穩定,魔都微電子的光刻機在價格上面也不占任何優勢。
而采購光刻機的半導體企業都是盈利機構,自然是優先考慮采購各方面更優的阿斯麥爾産品。
由于魔都微電子缺乏光刻機訂單,缺少市場反饋,發展道路一直走的磕磕絆絆的。
當然了,最大的問題還是光刻機制造國産供應鏈不成熟、不完善,缺乏光源、鏡頭等組裝成一台光刻機必不可少的優質零部件、組件。
劉海徹底聽懂了,夏景行是想把光刻機放在新加坡,以規避404協定,同時加大扶持和培育中國供應鏈的力度。
當國産供應鏈成熟了,就可以向産業上遊發起沖擊,試着建立品牌了。
中國的手機、汽車、家電基本都是走的這條道路,先做組裝代工,然後是供應鏈,接着誕生國産品牌,再接着走向國際市場……
“單單依靠國産供應鏈,很難匹敵與全世界都在合作的阿斯麥爾吧?”
劉海又問出了一個十分戳心的問題。
夏景行沒有反駁,輕輕點頭道:“對,你說的沒錯,除非某一天中國供應商比全世界的供應商加起來都強,那麽制造出來的光刻機自然更強。
發展工業就是這樣,沒有捷徑可以走,每縮短一小步差距,都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和辛酸。
而我們又不可能真的去躺平,來個無爲而治。
光刻機技術、供應鏈,能夠前進一步是一步,有進步總強過原地踏步,或者坐視與别人的差距越拉越大。”
劉海點點頭,他終于理解夏景行的一片苦心了,收購兩家沒前途的光刻機公司明顯是費力不讨好,可有些事情,總歸需要人去做。
沒人去做,那就永遠是一片空白。
有人去做,那就代表着有希望。
星星之火,總有一天可以燎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