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船,偷渡客們所居住的船艙——
“說來有些慚愧,我現在看你真實的臉,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呢。”阿町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緒方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臉:“現在沒了人皮面具的遮掩,日後要去城町之類的人很多的地方,要變麻煩許多了啊……”
緒方所在的這艘偷渡船,再次啓航,筆直地往陸地駛去。
偷渡船的身後,是已經變爲鬼船的海賊船……準确點來說,是變爲鬼船且正在熊熊燃燒着的海賊船。
如小山般巨大的艦船,現在已被火焰層層包裹着。
濃煙彌漫,火星飛舞。
木頭燃燒的爆裂聲與木頭倒塌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
如此威武的一艘戰艦,在火焰的侵蝕下,一點點地縮小,變爲碎片掉落在海面上。
被火焰所吞噬、破壞的艦船,由裏到外散發着一種詭異的美感。
在離開之前,緒方收集了那艘海賊船上所有的燈油,用這些燈油做燃料,點起一把火,讓這艘海賊船變爲火船。
這麽大的一艘海賊船,緒方也不可能帶走,帶走了也地可放、無處可用。
若是對這艘海賊船置之不理,讓這艘海賊船就這麽在大海上漂着,也容易造成麻煩。
畢竟這艘三桅帆船,在歐洲那邊雖是過時的船隻,但在日本卻是毋庸置疑的大船、強船。
倘若讓某些心懷不軌之徒得到這艘船,說不定會用這艘強力的艦船來做什麽壞事。
因此,緒方思量一番後,決定還是一勞永逸地将這艘船給燒了比較好。
而且将這艘船給燒了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還能順手處理掉這艘船上的屍體。
緒方沒有拿走那艘海賊船上的任何一點東西——包括蟻通房間内的那3000兩金。
緒方并不知道這3000兩金是宮部奉他主人之命,帶給蟻通的禮物。
對于蟻通房間内的那大筆錢财,緒方下意識地認爲這3000兩金是蟻通通過拐賣人口而攢來的錢。
對于這些靠拐賣人口則得來的錢,緒方沒有半點将他們據爲己有、使用它們的欲望。
緒方認爲:這些肮髒的錢,最好的歸宿,就是讓他們跟着那艘艦船一起沉入海底。
緒方本身也不缺錢,他與阿町身上的存款,足夠他們倆在未來至少10年内都不用爲錢的事而發愁,所以在決定讓那些錢也跟着蟻通的船一起沉入海底時,緒方絲毫不感到心疼。
在緒方決定讓這艘艦船,以及這艘艦船上的所有物事都沉入海底時,偷渡船上沒有任何一人敢說半句二話。
畢竟,若論功績的話,這幫海賊基本都是讓緒方一人給獨自擊潰的。
直周也好,一色與阿築也罷,基本都沒出什麽力。
因此論功績之大,緒方完全擁有着按自己的喜好、随意處理戰利品的權利。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對一個擁有着可以以一己之力擊潰一整艘海賊船的武士指手畫腳。
更何況……這個武士還是赫赫有名的劊子手一刀齋。
“啊,那些人又在看你了……”這時,阿町冷不丁地悄聲朝緒方這般提醒道。
緒方聞聲,扭頭朝自己的周圍看去。
然後……讓緒方不由得露出無奈笑意的一幕便出現了——他的視線轉到哪,哪兒的人就連忙把頭低下。
某些膽子較大的人,在低下頭後,仍舊忍不住地擡眸悄悄看着緒方,視線中布滿好奇、驚訝等情緒。
這複雜的情緒中,還摻雜了幾絲……恐懼。
緒方無聲地輕歎了口氣。
在緒方頂着他的真面目回到偷渡船的甲闆上後,率先發出驚呼的人——是一色。
一色當時用雙手緊捂着自己的嘴,用有些破音的聲音喊着:“一、一刀齋?!”
随後,就像起了連鎖反應一般,甲闆上的其餘人紛紛做出千奇百怪的反應。
某些僅僅隻是覺得緒方的臉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人,如夢初醒。
不認得緒方一刀齋長啥樣,隻聽過緒方一刀齋名号的人,則一臉震驚地看着緒方。
當時,緒方有特地留意過甲闆衆人的神情——據緒方的觀察,當時甲闆上大半的人,包括一色、阿築、直周在内,應該都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來緒方是誰的。
這讓緒方的心情,直到現在都十分複雜。
因爲如此多人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他是誰,這代表着兩件事——
一:緒方之名,現在真的是傳遍整個日本了。他的通緝令,大概已經貼滿日本的各個角落。
遙想當初——他剛離開廣濑藩時,他甚至都不需要給自己的臉做任何的遮掩,走在城町的大道上,都極少有人能第一時間認出他。
二:緒方的通緝令,真的把他畫得很像……
這是讓緒方最心情複雜的地方……
直到現在,緒方都堅持認爲自己的那份通緝令把他給畫醜了。
他雖不認爲自己是一個多麽多麽英俊的人,但最起碼也算是清秀,所以他對自己的通緝令的畫像非常有意見。
緒方甚至還曾經想過要不要找幕府反應下這件事,讓幕府把他的畫像換一換,給他畫一幅更像他一點的畫像。
盡管緒方一直堅持認爲通緝令的畫像和他不像、把他給畫醜了,但殘酷的事實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着緒方的臉——通緝令沒有把你畫醜,它忠實地再現了你的容貌。你瞧,不管是誰,都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你……
“啊,阿築她現在也在偷偷看你。”阿町再次悄聲朝緒方說道。
緒方扭頭看向坐在老地方的阿築。
發現緒方正看過來後,阿築立即也像其餘人那樣,宛如掩耳盜鈴般把頭埋低。
緒方原以爲——在他解決掉海賊們,回到偷渡船後,阿築一定會纏住他,問他“你爲什麽會這麽快掌握運勁”之類的一堆問題。
但沒成想——阿築竟出奇地安靜。
沒有沖過來圍住緒方問問題,在回到船艙後,便靜靜地坐在了老位置上,不斷地用古怪的目光偷偷打量着緒方。
阿築不來找他問問題,緒方也懶得主動去找她。
畢竟——自從那艘海賊船上下來後,緒方就一直感覺很累。累到不想再做除了照顧阿町之外的其餘事情。
不是身體上的勞累。
而是心理上的疲勞。
在那艘海賊船上,于短時間之内收到了太多令緒方在短時間之内都難以消化的重大情報。
因爲太多的重大情報于同一時間一口氣鑽入緒方的腦中,讓緒方有種心累的感覺。
這股心累感,讓緒方現在提不起半點與人進行熱切交談的沖動。
……
……
在緒方收回看向阿築的目光後,阿築立即如從地洞裏蹦出來的鼹鼠一樣,再次把頭擡起,看向緒方。
臉上、眼中布滿複雜情緒的她,心中暗道着:
——竟然……找到緒方一刀齋了……
……
……
船上的大半的人,都有在悄悄地打量着緒方——這同時也包括一色與直周在内。
和其餘人一樣——一色與直周朝緒方投去的視線,也布滿了複雜的情緒。
“真沒想到啊……”一色輕歎了口氣,“竟然能在這種地方,碰見緒方一刀齋……”
“怪不得自京都二條城被攻破後,便再沒有緒方一刀齋的消息了……原來一刀齋一直在用着特異的方式來改變面容嗎……可爲什麽現在又用真面目來示人了……?”
直周以疑惑的語氣嘟囔着。
他對緒方改變容貌的方法非常感興趣。
他很想湊上去,直接向緒方詢問他之前是用什麽方法來改變自己面容的,同時又是爲什麽突然又用真面目來示人。
但考慮到自己并不清楚緒方的性格,不知自己的這問題會不會冒犯到人家,所以提不起半點上前詢問的勇氣。
就在直周的這句疑惑的嘟囔剛落下時,他的身旁緩緩冒出了一色幽幽的聲音:
“……爺爺……我……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直周轉頭看向一色。
隻見坐在地上的一色,正雙目無神地用雙臂環抱着自己的雙腿。
“原來……劍術天下無雙的一刀齋……一直認爲劍術是該被淘汰的技藝嗎……”
一色的雙拳緩緩攥緊。
他的眼中浮現出……難以用詞彙來形容的情緒。
這股情緒,有點像委屈,也有點像憤懑。
看着因環抱着雙膝,使得整個人的體型看上去都縮小了些的一色,直周重重地歎了口氣。
面對一色這樣的情況,直周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他。
擡起手輕拍了幾下一色的脊背後,直周再次擡眸看向遠處的緒方。
“這是……一個好機會呢……”直周沉默半晌後,這般呢喃道。
……
……
經曆了遭海賊打劫的這一意外後,偷渡船餘下的路程,可謂是一帆風順。
船隻順順利利地抵達了奧州北部的某地。
在船隻靠岸、艙門打開後,艙内的偷渡客們立即一窩蜂地沖出船艙,踏上日本本土的土地。
偷渡客們之所以這麽急切地離開偷渡船,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爲緒方。
雖說緒方在某些地方的名聲并不壞,但在并不怎麽關心時事、國家大事的普羅大衆的眼中,緒方就是一通緝犯,而且還是賞金高得吓死人的通緝犯。
和賞金如此之高的通緝犯同坐一艘船上——這對許多普通人來說,是一件心理壓力極大的事情。
所以在船隻剛靠岸、放艙後,絕大部分的偷渡客們立即都像是解放了般,急匆匆地“逃離”。
阿築沒有急着“逃離”。
她緩步走出偷渡船後,像是做好了什麽覺悟一般,猛地停下,扭頭看向身後的偷渡船。
其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之色。
阿築就這麽用帶着若有所思之色的面容,看着身後的偷渡船好一會後,一甩披在身上的黑袍,快步奔進了不遠處的一處密集灌木叢中。
而在阿築藏身進這灌木叢中後,也有兩人做出了和她一模一樣的事情。
……
……
“大大大大大大、大人……這是你你你你你你、你們的馬……”
站在緒方身前的船員們,一邊結結巴巴地這般說着,一邊将蘿蔔和葡萄牽給緒方和阿町。
這名船員不僅緊張到有了極嚴重的結巴,還緊張到全身都布滿冷汗。
此時,緒方和阿町并沒有跟着其餘偷渡客們一起第一時間離開這艘偷渡船,因爲他們還需要到偷渡船的最底層來領他們的馬。
接過身前這名船員所遞來的缰繩後,緒方忍不住朝這名船員說道:
“我說……你們不必這麽緊張的……我又不是什麽吃人的惡鬼……”
“是是是是、是!我我我我我我、我知道了!”點頭哈腰的這名船員,用行動告訴緒方——你剛才的這番善意提醒,完全沒用……
因爲這名船員的結巴實在是太嚴重,所以讓緒方非常懷疑這名船員會不會不慎咬到自己的舌頭。
若論在緒方的身份暴露後,哪些人的反應最爲誇張,那毫無疑問是這艘偷渡船的船員們。
這艘偷渡船嚴禁武士上船——但在緒方他們爲擊潰海賊而主動暴露出武士的身份後,卻沒有任何一個船員敢說緒方他們的不是。
别說是講緒方他們的不是,在解決那幫海賊後,那些船員們甚至連船艙都不敢再進來了。
連通知衆人快要靠岸了,都隻是站在船艙門外,對着門内大喊而已。
他們現在對待緒方的态度、表現都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此前,他們的所作所爲,雖不能算是嚣張跋扈,但也能算是完全沒把緒方他們這些偷渡客看在眼裏。
除了極個别人之外,其餘的船員基本舉止粗蠻,沒有半點禮貌可言。
但如今——他們面對緒方,卻一個個地都變成了“男士的楷模”。
每個人都是彬彬有禮,跟緒方講話時,用着最高級别的敬語,對緒方恭敬有加……不,用“恭敬有加”來形容,有些不太準确,應該說是恭敬得過了頭了才對。
每個人都像是緒方的家臣一樣,就差跪倒在地,向緒方磕頭了。
對于船員們這副對他恭敬得過了頭的态度,緒方除了對其露出無奈的神情之外,也别無他法。
在人皮面具被毀後,緒方對自己所遭受的這種待遇,也早有心理準備了。
緒方與阿町,各牽着蘿蔔與葡萄,下了偷渡船。
在下船時,緒方也不忘記戴上自己的鬥笠,然後将自己的圍巾拉高一些,用圍巾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
現如今,沒有了人皮面具,緒方就隻能靠鬥笠、面紗、圍巾等物來遮掩面容了。
好在現在的時節,屬于剛剛入春,天氣還比較涼,還能系着圍巾,用圍巾來遮蓋臉部。
此時,船上其餘的偷渡船們已經基本走光了,在緒方他們牽着馬、走到岸上後,岸上已無半個人影。
緒方與阿町是最後兩個下船的偷渡客,在他們二人下船後,偷渡船的船員們立即關艙、收錨,準備離開此地。
“久違了啊……”阿町深吸了一口氣,“日本本土的氣息……”
在解決蟻通等人後沒多久,偷渡船便進入到了較爲風平浪靜的海域,阿町也因此好受多了。
也正因如此,目前在下船後,阿町還算是有精神,沒有因暈船而太過萎靡。
“阿町,走吧。”緒方說,“我們加把勁,看看能否在天黑之前,抵達豐南町。”
剛剛在取馬時,緒方有問過船員們:距離這裏最近的城町,在哪裏。
相比起露宿野外,緒方自然是更想要在城町裏面過夜。
尤其是在這種已經在海上漂泊過數日的情況下,就更加想要在有熱水可以洗澡、有榻榻米可以睡覺的地方度夜。
據船員們所說,附近還正好有一處小城町——沿着東南方向的那條小徑直走,走個二裏半(約10公裏),便能抵達一座名爲“豐南町”的小城町。
就在緒方和阿町剛欲坐上蘿蔔與葡萄的馬背時,一道大喊陡然傳進二人的耳中。
“一刀齋大人!”
“嗯?”緒方循聲望去——2道人影從遠處的樹叢中奔出。
這二人正是一色直周和一色龍馬。
剛才的那聲大喊,正是一色直周所喊出的。
微微眯起雙眼的緒方,看着剛剛藏身在樹叢中的二人:“是你們啊,有事嗎?”
緒方一邊說着,一邊暗暗提高警戒,做好了……随時拔刀來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準備。
“一刀齋大人。”快步奔到緒方的身前後,一色直周正色道,“我與我孫子此前曾對您出言不遜,請您原諒我與我孫子此前對您的無禮!”
說罷,一色直周非常恭敬地朝緒方鞠了個90度的躬。
而站在直周身旁的一色,在猶豫了一番後,終于也緩緩地像自家爺爺那樣,對緒方鞠了個90度的躬——隻不過在向緒方鞠躬時,他臉上帶有着幾分不情願。
緒方側身,不受直周他們的禮。
直周所受的出言不遜,指的大概便是此前一色和他争辯“劍術是否該被淘汰”的那一事了。
一色也就罷了,而直周他畢竟也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了,這種年紀的老者向他行這種大禮,讓緒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不用跟我道歉。那種小事,我也不在意。”緒方淡淡道,“你們特地藏起來,等我下船,應該不隻是爲了跟我道歉吧?還有什麽欲同我說的事,就請盡快說吧。”
見緒方這麽說,直周愣了愣,随後其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莊重之色。
既然緒方單刀直入,而他也開門見山了。
“一刀齋大人,我等不才,想請您來大坂,來我們的劍館!做我們劍館的劍術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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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身體狀态不怎麽好,所以今天字數略少一丢丢。
這最終卷是真的長啊,最終卷都開寫快1個月了,而我每天的更新量都不算少,但寫到現在,最終卷的劇情……隻能算是剛剛展開……
所以那些習慣等我寫完一卷才開始看的人,可能得等上近半年的時間啊(豹頭大笑.jpg)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