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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政二年(1790年),11月2日。
江戶,北風屋——
坐在櫃台後面的近藤直直地凝望着身前的空氣。
像是在想着什麽。
和他一同在這座北風屋内打工的千葉,此時就端着本書坐在近藤的身旁。
千葉的主要工作,是擔任北風屋東家的私人醫生。
所以平日裏也是挺悠閑的。
閑得沒事時,就會像現在這樣端着本書在那悠哉遊哉地看着。
此時正坐在近藤的身旁看書的千葉将眼珠子一斜,瞥了身旁的近藤一眼。
望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麽的近藤,千葉發出低低的輕歎。
“近藤君,之前不是已經有人專程前來告訴你真島君他現在平安嗎?”
千葉一邊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書籍,一邊頭也不擡地繼續朝近藤說道:
“你是不相信那個人所說的話嗎?”
“不……我相信那個人所說的話……”近藤長歎了口氣,“但是不親眼看見真島他真的平安的話,我實在是沒法安心啊……”
近藤和千葉口中的“那個人”,指的自然是阿町。
在開始武試的第3天,緒方突然缺席了。
緒方的突然缺席,自然是讓近藤十分地忐忑。擔心緒方是不是遇到什麽意外了。
在緒方缺席武試的1天後,阿町突然找上了近藤,跟近藤說——緒方現在平安,隻是遭遇了一些事情,得暫時“失蹤”一段時間。
近藤當時有詢問阿町緒方到底遭遇什麽事了,但阿町對此諱莫如深。
在跟近藤報完平安後,阿町就匆匆走掉了。
阿町的話雖然讓近藤稍微安心了些,但若是不親眼看到緒方真的平安的話,近藤總覺得不踏實。
近藤長長地歎了口氣後,扭頭看向千葉。
“我現在一旦閑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想真島君的事情。”
“所以——千葉,陪我聊聊天吧。”
“好啊。”千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你想聊什麽?又聊貓咪嗎?”
“貓咪什麽的,待會再聊。來聊聊你那100兩金的獎金吧,你想好要怎麽花了嗎?”
千葉憑借着自己那高超的劍術,摘得了“禦前試合”武試的桂冠。
之後千葉也第一時間到北町奉行所那裏領取了屬于他的那高達100兩金的豐碩獎金。
“……沒有。”千葉在沉思了會後,搖了搖頭,“說來也奇怪啊。”
“平常我偶爾也會幻想等自己有錢後,要怎麽花錢。”
“可真當自己有了筆橫财後,我反倒不知道該怎麽把這些錢花掉了……”
“去建個劍館怎麽樣?”近藤提議,“100兩金,足以建個劍館了。”
“千葉你的劍術這麽強,一旦建了劍館,不愁沒學生啊。”
“我并不打算去當個劍館師傅……”千葉輕聲道,“總之現在就先把這些錢存起來吧。等日後想清楚要怎麽用這些錢後再拿出來用。”
“我勸你最好不要存錢哦。”近藤聳聳肩,“你沒聽說過一句俗語嗎?‘江戶人不花隔夜錢’。”
“最近的世道也不算多麽太平,餓死了這麽多人的‘天明大饑荒’也才剛過去3年而已。”
“世道一旦不太平,錢的價值就很容易浮動。”
“現在錢的價值就浮動得很厲害啊。”
“你一直存着不花的話,說不定等幾個月後,你的那些錢就變成一塊塊廢石了。”
“你所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千葉苦笑着,“但除了先暫時存起來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處理這些錢的方法了。”
“總之就先暫時存起來吧,之後再走一步算一步。”
千葉的話音剛落,店鋪的店門外突然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聽到這腳步聲,近藤立即嘟囔了一聲:
“有客人來了……”
剛吐出這聲嘟囔,近藤立即将身子坐直、坐正。
坐在近藤身旁的千葉也是這般,在坐直、坐正的同時,将手中的書收了起來。
嘩。
店鋪門被拉開。
“歡迎光……”
近藤的這句“歡迎光臨”的最後一個音節還沒來得及說出,他便因驚愕而瞪圓了雙眼。
拉開店門的人,是一對男女。
這對男女不論是那個男的還是那個女的,近藤都非常地熟悉。
“真島!”近藤一邊興奮地驚呼着,一邊猛地站起身。
這對男女,正是阿町和現在正戴着人皮面具的緒方。
……
……
緒方望着身前發出驚呼的近藤,微微一笑:
“有段時間沒見了啊,近藤。”
緒方雖然在剛住進那座偏僻的小房裏養傷時,便有立即拜托阿町去趟北風屋,幫他給近藤報個平安。
但就像近藤在沒親眼見到緒方真的平安時,始終不覺得安心一樣,緒方不親自在近藤面前露個面的話,他也一直感覺不放心。
不過對于“前往北風屋找近藤”一事,緒方一直都是有心無力。
因爲北風屋距離他現在所居住的地方太遠,而緒方身上的那些傷并不允許他進行如此長距離地移動。
因此隻能慢慢等着。
等待自己身上的傷恢複到足以允許他的身體可以在北風屋和他目前所住的地方進行往返的程度。
而現在高達36點的生命力也着實給力。
緒方身上的這些傷幾乎是一天一個樣。
3天前去北町奉行所那裏領獎金的時候,緒方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的。
而在今日早上醒來時,緒方便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可以正常地走路了。
不僅可以正常地走路,身上也沒有哪條傷還有在隐隐作痛了。
在發現自己的身體今日已經恢複到差不多可以在北風屋和他所居住的屋子裏進行往返的程度後,緒方不帶任何猶豫,立即領着阿町趕赴北風屋,去親自給近藤他報個平安,讓近藤親眼看到他還活蹦亂跳的。
緒方的這句“有段時間沒見了啊”剛落下,近藤便迅速從櫃台後面走出,然後快步奔到了緒方的身前。
“真島,你終于出現了!”
“在你突然缺席武試後,我就一直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我還四處找過您。但完全找不到您。”
“如果不是阿町小姐找過我,跟我說您現在平安的話,我都想去趟奉行所,委托奉行所的官差們去尋找一個名叫‘真島吾郎’的武士了!”
“抱歉。”緒方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歉意,“讓你擔心了,我這些天去處理了一些事情。”
“真島,您受傷了嗎?”近藤此時才發現,緒方身上的一些裸露在外的肌膚正纏着厚厚的麻布。
“嗯,不過都隻是無關緊要的小傷。”
“您沒事就好。”近藤長出了一口氣,“隻要您沒事,我就安心了。”
看着身前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的近藤,一抹特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緒方的臉上。
即使是被幕府全國通緝着,即使是自個的首級被那麽多人所盯着,還是有人會在自己遇到什麽危險時表露出擔憂——一想到這,緒方便感覺自己的臉上湧現出莫名的笑意。
擡起手拍了拍近藤的肩膀,跟近藤寒暄了一陣後,緒方将視線越過近藤的肩膀,看向仍舊坐在櫃台後面的千葉。
“千葉君。”緒方微笑道,“我已經聽說了哦,你成功在武試中奪得頭名了,恭喜啊。”
“隻是我一時運氣好而已。”千葉微微一笑,“真島君,你身上的藥味很重啊……你去幹什麽了?竟然有了那麽多傷……”
“嗯,遭遇了一些事情,不慎弄出了這些傷,不過都隻是一些小傷,再靜養一段時間就能痊愈了。”
又跟千葉簡單地寒暄了一會後,緒方将視線重新挪轉到身前的近藤身上。
“近藤,你們北風屋的東家現在在嗎?”
“嗯?在呀。怎麽了嗎?”
“是這樣的。”緒方換上稍微有些嚴肅的口吻,“我之後要去一趟蝦夷地,所以打算跟你們北風屋的東家詢問一些和蝦夷地有關的事情。”
緒方此次領着阿町趕赴北風屋,除了是爲了來親自給近藤報平安之外,也爲了另一件事——跟北風屋的東家詢問蝦夷地的情報。
“蝦夷地?”近藤的臉上浮現驚愕,“師傅你去蝦夷地那種蠻荒之地做什麽?”
“去找人。”緒方道,“我要去蝦夷地找2個對我來說相當重要的人。”
近藤雖然行爲舉止大大咧咧,但其實也是那種粗中有細的人。
見緒方似乎不願多說他去蝦夷地的目的,近藤也不多問。
“師傅你來得還真的很是時候呢。”
“東家他現在剛好在店裏面。”
“不過他現在正在上廁所。”
說到這,近藤不由得苦笑了下。
“如果不是因爲東家他上廁所去了,我也不會在櫃台這裏坐着幫忙看店。”
“東家他上廁所的時間一向很久,但是他已經去了挺長一段時間的了,所以應該也快回來……”
近藤的話還沒說完,櫃台後面的走廊處傳來腳步聲。
“啊,東家回來了。”近藤欣喜道,“回來得真是及時啊,剛提到他,他就回來了。”
這串腳步聲距離緒方等人越來越近,最後一名頭發半白的矮個子中年人自走廊口出現。
這名中年人看到緒方和阿町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立即像是條件反射一般朗聲說道: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些什麽?”
“真島。”近藤幫緒方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北風屋的東家。”
簡單跟緒方介紹完這名中年人後,近藤将視線轉到中年人身上,轉而向他介紹緒方。
“東家!這位客人是我的朋友,他之後打算去趟蝦夷地,所以想來問問關于蝦夷地的事情。”
“蝦夷地?”
中年人——也就是北風屋的東家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幾遍緒方。
“武士大人,雖然不知道您是爲了什麽而打算去蝦夷地。但我勸你能不去蝦夷地就最好不要去哦。蝦夷地現在可不怎麽太平哦,說不定要打仗了。”
“如果你一定要去蝦夷地的話,那我也建議你過段時間、等蝦夷地那稍微太平些後再去。”
東家的話剛說完,緒方便不假思索地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蝦夷地現在很亂、很危險。但因爲有很要緊的事情在身,所以我等不了太長的時間。”
“如果武士大人您執意要現在就去蝦夷地的話,那我也不多說什麽了。”
東家聳聳肩。
“您說你們是來詢問和蝦夷地有關的事情,對吧?”
“你們想問些什麽啊?”
“我們想知道在哪裏可以乘坐前往蝦夷地的船隻。”緒方說,“并且我想知道你這裏有沒有賣蝦夷地的地圖。”
“去蝦夷地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條前往蝦夷地的商船。”東家道,“讓那條商船的主人送你們一程。”
“這個方法最安全,同時也是成本最低的。”
“如果不想搭商船的話,就隻能自己去想辦法找條船了。但這種方法既貴又不安全。”
“我推薦你們去出羽地區或陸奧地區。”
“那2塊地方有很多專門跟蝦夷人做生意的商家。”
“我這裏的蝦夷貨,都是跟出羽、陸奧地區的商人們那進的。”
“你們去出羽或陸奧那找找看有沒有哪個商人願意帶你們去蝦夷地吧。”
“至于蝦夷地的地圖,我們這裏沒有賣。”
“出羽、陸奧地區的那些跟蝦夷們做生意的大商人們可能會有蝦夷地的地圖。”
“等到了出羽或陸奧地區後,你問問看有沒有哪個商人願意賣地圖給你吧。”
“沒有地圖嗎……”緒方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失落。
然而失落之色剛在緒方的臉上浮現,東家緊接着說出的話,就讓緒方的眉頭一挑,臉上的失落之色消去了些。
“雖然我這裏沒有蝦夷地的地圖,但我這裏有另一樣好東西。”
“稍等我一下。”
說罷,東家轉身朝不遠處的樓梯走去。
東家在登上北風屋的二樓後沒多久便回來了。
回來時,東家的手上多了一本書。
“這本書對你們來說應該很有用。”
緩步走回到緒方和阿町的跟前後,東家将手中的這本書朝緒方遞去。
“這本書是我的一個老朋友親手書寫并送給我的。”
“裏面記錄了一些蝦夷語中的一些常用語。”
“送我這本書的老朋友跟我說,隻要學會這本書裏面所記錄的所有常用語,就能和蝦夷們進行簡單的溝通了。”
緒方的瞳孔因驚訝而微微一縮。
剛剛在得知北風屋這裏沒有賣蝦夷地的地圖時,緒方還小小地失望了下,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意外之喜了。
從東家的手中接過這本書後,緒方問:
“我可以看一下嗎?”
“當然。”東家笑道,“我跟别人做生意的一大準則就是——熱烈歡迎客人們驗貨。”
獲得東家的許可後,緒方翻開第一頁。
第一頁的第一行先是一串假名。
将這串假名進行音譯後,意思是“品那”。
這串假名的後面則跟着一行文字:“沒有具體意思。蝦夷在吃飯的時候會不斷念叨‘品那’這個詞彙,表達對食物的感謝”
“蝦夷沒有文字。”東家解釋道,“所以隻能用假名來音譯他們的話。”
“比如蝦夷語中的‘阿依’就是‘箭矢’的意思。”
緒方一邊認真聽着東家的介紹,一邊翻看着手中的書。
這本“蝦夷語常用語教學指南”的教學方法相當簡單粗暴。
因爲蝦夷沒有文字,所以直接用假名來音譯他們的話,然後在後頭标注這個詞彙是什麽意思。
緒方簡單地翻看了下這本書,這本書裏面所記錄的的确都是一些常用的詞彙和句子。
這對于之後打算去蝦夷地的緒方和阿町來說,的确是一本相當有用的書。
畢竟去蝦夷地後,難免會和當地的原住民碰上。
如果沒法和蝦夷們溝通,那可是一件麻煩事。
“這本書我留着也沒用,你如果想要的話,我就賣給你了。”
“你既然是近藤君的朋友的話,那我也賣得便宜些。”
東家豎起8根手指。
“80匁銀。”
“隻需80匁銀,這本書就是你的了。”
80匁銀——這對于一本書來說,的确算是非常便宜的價格了。
更何況這還是一本很罕見的教授語言的工具書。
緒方剛将文試頭名的那100兩金拿到手,正富裕着呢,所以也沒多做思考,便用力地點了下頭:
“好吧,我買了。”
緒方拎出了他的錢袋,點出了80匁銀。
将錢遞給東家後,緒方追問道:
“你有去過蝦夷地嗎?在面對蝦夷時,有沒有什麽必須要注意的事項或禁忌啊?”
“我并沒有去過蝦夷地。”東家苦笑着搖搖頭,“我這家店鋪裏面所賣的所有蝦夷貨都是從他人那進的貨,并不是我親自去蝦夷地那收購的。”
“我連蝦夷都沒有見過。”
“所以我也不清楚面對蝦夷時有什麽必須要注意的事項或禁忌。”
“這樣啊……”緒方的眼瞳深處再次浮現出淡淡的失望之色。
“……真島。”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的近藤此時突然出聲,“你真的決定要去蝦夷地嗎?”
“嗯。”緒方不假思索地點了下頭,“決定了。”
“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啊?”
“大概會在幾天之後吧……”緒方輕輕地搖了搖頭,“具體是多少天後,還沒有确定。”
“……”近藤緩緩低下了頭,臉上的表情緩緩發生了變化。
近藤此時的這副表情,和之前在京都與他分别時所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樣,
緒方不由得露出苦笑。
“……近藤,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看到近藤露出這樣的表情,緒方不知爲何也感到有些傷感了起來。
緒方擡起手拍了拍近藤的雙肩。
“我還會再在江戶這裏待上一些時日。”
“這幾日我會多來找你的。”
“我明天就會再來拜訪。”
“到那時,讓我見識一下自京都一别後,你的劍術到底有沒有長進吧。”
“嗯……”近藤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近藤硬擠出了一抹微笑。
但這抹微笑中,失落之色多過喜悅之色……
……
……
緒方和阿町并肩從北風屋離開。
在離開北風屋後,阿町便用失落的口吻說道:
“沒能得到太多的情報啊……”
“沒關系啦。”緒方接話道,“姑且還是有一些收獲的。”
緒方揚了揚手中的那本“蝦夷語常用語教學指南”。
“好厚啊……”阿町抽了抽嘴角。
“慢慢學吧。”緒方将這本書塞回進懷中,“反正前往蝦夷地肯定是要花上至少2個月的時間的,就在這2個多月的時間慢慢學習蝦夷語中的常用詞彙吧。”
二人以不急不緩的速度走在返回住所的路上。
自北風屋返回他們的住所,需經過一條還算繁華的商業街。
在進入這條還算繁華的商業街後,人流量瞬間就多了起來,傳進耳中的聲音也越發嘈雜。
望着周圍這密集的人流,緒方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挑了下眉。
“……阿町。”
“嗯?”
“難得出來一趟,不如我們先随便逛一會再回去吧?”緒方微笑着。
阿町的眼中浮現出光亮。
但眼中剛浮現出光亮,阿町便用遲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緒方。
“阿逸,你的傷應該不要緊吧?”
“不要緊。隻是簡單地逛一逛而已,不會太影響到我身上的傷的。”
“……那好吧!”阿町用力地點了點頭,“那我們就稍微逛一會再回去吧!”
望着露出開心笑顔的阿町,緒方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之所以突然提議逛街,是因爲——緒方剛才突然想起來:他雖然已經來江戶有一段時間了,但一直沒怎麽和阿町一起在這座“日本第一大城”遊玩過。
明明身處目前全國最繁華的城市,卻遲遲沒和阿町在江戶好好遊玩過,這讓緒方感覺有些不太好受……
再過幾天就要離開江戶了。
這次一别,等下次回到江戶,就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所以緒方打算趁着現在還沒離開江戶,多陪陪阿町,和阿町一起在江戶多逛逛、多玩玩。
……
……
牽着阿町的手的緒方,化身鑽地機的鑽頭,鑽開前方的人流、人牆,鑽出一條可供他與阿町穿行的道路。
就在緒方正一心一意地向前鑽着時,他突然聞到一股股好聞的香甜氣味。
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後,緒方循着這香氣轉過頭去。
這誘人的香氣是從不遠處的一家和果子店内傳出的。
走在緒方身後的阿町也同樣被這香氣所吸引,偏轉過頭看向那家和果子店。
緒方一向喜歡吃甜的東西。
而基本都是甜食的和果子就很對緒方的胃口,和果子算是緒方最喜歡吃的食物之一。
而阿町的口味和緒方一樣。
阿町也同樣很喜歡吃甜食、喜歡吃和果子。
緒方對這間和果子店凝望了好一會後,冷不丁地朝身旁的阿町問道:
“阿町,你現在想不想吃和果子啊?”
“巧了耶,我剛好也想問你這個問題。”
僅兩句話的功夫,緒方和阿町便達成了共識,快步朝那家和果子店奔去。
這家和果子店的生意很好,緒方和阿町排了将近10分鍾的隊後才終于輪到他們購買。
緒方足足買了滿滿3大盒——除了拿來給他自己與阿町吃,也拿回去給葫蘆屋的人吃。
心滿意足地拎着這3大盒和果子從這家和果子店的店門前離開,一道似乎在哪裏聽過的男聲突然自緒方的身側響起:
“這不是武士大人嗎?”
緒方面帶疑惑地循聲望去。
一名有些眼熟,但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麽時候見過他的青年快步朝緒方和阿町奔來。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緒方面帶些許歉意地反問道。
“哈哈哈哈。”青年爽朗地大笑了幾聲,“我就是那個在前陣子受你幫助的那間茶屋的店主啊。”
“就是那個因腰受傷,沒法到吉原那裏送貨的店主。”
聽到青年的這句話,緒方瞬間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是你啊。”緒方笑道,“看你的樣子,你的腰傷似乎好了啊。”
青年拍了拍自己的後腰,然後再次發出一串爽朗的大笑:“已經完全痊愈了!”
在剛來到江戶時,緒方和阿町結伴在江戶的各處搜集“禦前試合”的情報。
在臨近傍晚的時候,進了一家茶屋喝茶休息。
那天晚上,這家茶屋剛好有一個來自吉原的送貨訂單。
吉原的“櫻門屋”訂了他們家的特色饅頭,茶屋的店主得在今夜将他們茶屋的特色饅頭及時送往“櫻門屋”。
而那一晚,這家茶屋的店主很不湊巧——腰受傷了。
然後他的妻子那時也在生病中,隻剩一個年紀還隻有12歲的女兒。
就在這間茶屋的店主不知所措時,那時恰好正在這家茶屋内喝茶休息的緒方決定幫他一把,替他将饅頭送到吉原的“櫻門屋”。
回想起這青年是誰後,緒方眼中的神色不禁變得複雜了起來。
從某種角度來說,那間茶屋也算是緒方“夢開始的地方”了。
正是因爲緒方在那一夜選擇替這間茶屋的店主送貨,緒方才會在那一夜進到吉原、在那一夜結識瓜生、在那一夜與風鈴太夫結緣、在那一夜偶遇極太郎……
茶屋店主似乎并沒有認出阿町——不過這也是正常的。
阿町那時爲了避免被說不定就潛伏在江戶某處的不知火裏忍者認出她的臉,化着難看到吓人的妝。
那妝難看到根本看不出阿町的本來面目。
現在不知火裏已經滅亡,阿町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進行的僞裝,所以阿町最近出門一直是素顔狀态。
素顔時的阿町,與化着那吓死人的濃妝的阿町,完全是兩張容貌。
所以隻看過“濃妝型阿町”的茶屋店主,認不出“素顔型阿町”,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當時真的是非常感謝您!”茶屋店主朝緒方鞠躬着,“那時如果不是因爲您的幫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緒方微笑着将正對着他鞠躬的茶屋店主的身子扶直,“所以這種小事,就不用跟我道謝了。”
“武士大人!”茶屋店主正色道,“不論如何,我都想向您表示我的謝意!請讓我請你們喝上一杯茶吧!”
“啊,這就不用了。”緒方趕忙說道,“我剛才也都說了,隻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不需要這麽隆重地道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那可不行。”茶屋店主搖搖頭,“武士大人,您不明白您當時幫了一個多麽大的忙。”
“如果那一夜沒能及時将饅頭送到櫻門屋的話,我們要賠好大一筆錢的。”
“你幫了我們那麽大的忙,若是不好好答謝你,我會覺得良心不安啊。最起碼讓我請你們喝一杯茶吧!”
緒方不斷說着“不用”、“不用”。
而茶屋店主則執拗地表示“一直要好好答謝”。
拗不過茶屋店主的緒方,隻能面露無奈地說道:“要不然這樣吧,不用請我吃什麽、喝什麽。你告訴我在江戶,哪些地方比較有趣好了。”
茶屋店主:“有趣的事情?”
“我是外鄉人。”緒方道,“對江戶沒有什麽了解。所以你就告訴我一些和江戶有關的有趣事情好了。比如哪座店鋪的和果子特别好吃,或者在江戶的什麽地方比較好玩。”
緒方剛剛才決定了——要趁着現在還在江戶,對陪阿町在江戶好好逛逛。
但他畢竟是一個外鄉人,對江戶一點也不熟,所以連江戶哪個地方比較好玩、比較熱鬧都不清楚。
所以緒方決定來個一箭雙雕——讓茶屋店主告訴他江戶有什麽好玩的地方,這樣不僅能讓茶屋店主好好地答謝他當初的“送貨之恩”,而緒方也能得到江戶的情報。
“江戶哪些地方比較有趣嗎……”茶屋店主作沉思狀,“江戶有趣的地方還真不少呢……不遠處就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
“哦?”緒方挑了挑眉,“不遠處就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
“是呀,‘神木’就離這兒不遠。”
“‘神木’?”緒方疑惑道,“那是什麽?”
“‘神木’是在我們江戶小有名氣的一棵具有神性的樹。”茶屋店主的語氣中多了幾分自豪之色,“武士大人,您如果如果有時間的話,要不要現在就去看看‘神木’?”
“如果沒能見識一下這棵具有神性的樹的話,那可是一件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啊。”
緒方現在的确挺閑的。
對于茶屋店主口中的“具有神性的樹”,緒方也有幾分好奇。
于是緒方偏轉過頭,朝身旁的阿町投去詢問的目光。
在緒方剛将目光投到阿町身上後,阿町便沖緒方點了點頭。
“那好吧。”緒方将視線重新轉回到茶屋店主身上,“神木離這兒應該不遠吧?”
“不遠。”茶屋店主立即道,“離這兒很近的,跟我來吧!”
茶屋店主轉過身,朝旁邊的一條小道走去。
緒方與阿町緊随其後。
走在前頭的茶屋店主一邊帶着路,一邊跟緒方和阿町介紹着神木。
“神木以前是種植于某座神社内的一棵樹。”
“那座神社後來在一場火災中被大火給燒毀。”
“這場将整座神社給燒毀的火很大,但神木卻奇迹般地在這場大火中幸存了下來。”
“自那之後,人們就認爲這棵樹具有神性,大家也開始稱這棵樹爲‘神木’。”
“關于‘神木’,還有一則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呢。”
“據說在很久以前,某名武士和某個同樣也是武家出身的女孩相愛了。”
“相愛後沒多久,他們便決定結婚。”
“婚禮的舉辦場所,既沒有設在家中,也沒有設在神社裏或是佛寺裏。”
“而是設在‘神木’之下。”
“因爲‘神木’對他們來說是一棵非常有意義的樹。”
“他們當初就是在偶然之間,于‘神木’下邂逅了彼此。”
“所以爲了紀念這充滿意義的地方,他們才把婚禮的舉辦場所設定在了他們初次相遇的‘神木’之下。”
“隻可惜好景不長。”
“在結婚後沒多久,武士便突然得了重病。”
“不論請來多少醫生,都沒能治好武士的病。”
“無計可施的女孩,隻能四處求神拜佛,祈求神佛護佑那名武士。”
“然而,女孩踏遍了江戶的每一座神社、佛堂,也沒能讓武士的身體好轉起來。”
“在女孩開始絕望之時,某名巫女突然找上了女孩。”
“巫女跟女孩說:去向‘神木’祈禱許願,就能治好武士的病。”
“不過在向‘神木’祈禱許願時,必須得身着白無垢。并且在許願時,不能默念你的願望,得把你的願望、以及你爲什麽想許這個願望,都明明白白地講出來。”
“隻有這樣,‘神木’才能聽到并理解你的願望,然後實現你的願望。”
“女孩本就已是走投無路,所以在得到巫女的這個建議後,便立即穿上了當初和那名武士結婚時所穿的白無垢,奔到‘神木’之下,向‘神木’誠信許願,祈求‘神木’保佑武士。”
“随後——奇迹就發生了。”
“在女孩向‘神木’許願後沒多久,武士的病突然就好了。”
“在武士的身體恢複健康後,女孩四處尋找那名讓她去向‘神木’許願的巫女,想要親自答謝她的救命之恩。”
“但女孩找遍了江戶的每一間神社,都沒能找到那名巫女。”
“每一間神社的人都說他們社内沒有這号人物。”
“那名巫女就這麽突然出現,然後又突然消失。”
緒方一直靜靜地聽着。
待茶屋店主所講的這個故事後,緒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這是真實事件嗎?怎麽聽上去這麽像神話傳說啊?”
緒方是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這個世界有什麽神佛。
所以聽完這個故事後,浮現在緒方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故事是編的吧?
緒方的反問剛落下,茶屋店主便也露出苦笑:
“我其實也很懷疑這故事的真實性。”
“不過——這故事也許是假的,但‘神木’在一片大火中幸存下來的事卻是真的。”
“我們也一直相信‘神木’是真的具有神性的。”
說到這,茶屋店主擡起手,向前一指。
“武士大人,我們到了。那棵樹就是‘神木’。”
緒方和阿町趕忙循着茶屋店主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這就是……‘神木’嗎?”緒方發出呢喃。
在呢喃的同時,移動視線,上下打量着位于前方不遠處的那棵大樹。
這棵大樹算不上很大,3名成年人大概就能合抱住它。
“神木”雖然不大,但卻非常地高,據緒方目測,“神木”的總高度近10米。
因爲對植物學一竅不通的緣故,所以緒方也不知道神木是什麽樹種。
明明現在已經是秋意已濃的11月份,“神木”的樹葉仍舊茂密,在時不時刮來的清風下随風搖曳着。
樹幹上纏繞着一圈已經有些老舊的注連繩。
所謂的注連繩,便是用稭稈編成的繩索、草繩。上面挂着白色“之”字型禦币。
在日本的神道教中,注連繩是神聖的物品。用來表示爲俗物與聖物之間的界限。
緒方打量完這棵“神木”後,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神木”坐落在一處非常偏僻的地方,四周沒有民房,除了緒方等人之外,周圍沒有其餘的人影。
“武士大人。”茶屋店主微笑道,“這就是‘神木’。”
這棵樹到底具不具備有神性,緒方不知道。
但這棵被綁上注連繩的大樹,它那枝葉随風搖曳的姿态,倒還真有幾分神聖之感。
望着“神木”,緒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茶屋店主剛才所講的故事。
而同樣回想起那個故事的,還有阿町。
“許願啊……”一旁的阿町望着身前的“神木”嘟囔着。
在嘟囔過後,阿町偏轉過頭,用半開玩笑的語氣朝緒方說道:
“說起來——我現在就有一個特别想實現的願望呢。”
“哦?什麽願望?”緒方問。
阿町捏了捏自己腰腹的肉。
“我總感覺我好像變胖了一些。”阿町一臉嚴肅,“所以我很想許願:希望我肚子上多出來的這些肉消失掉。”
“不要向神明許這種這麽無聊的願望啊……”
……
……
欣賞完這棵“神木”後,緒方和阿町便從“神木”的跟前離開,并與那茶屋店主分别。
在分别之前,茶屋店主将他所知的所有和江戶有關的一切,都告知給了緒方和阿町。
哪裏比較好玩、哪裏比較熱鬧、哪裏最好不要去……茶屋店主将這些統統告知給了緒方他們。
收下了茶屋店主提供的這些情報後,緒方他們又在某處逛了一會後才回到他們的住所。
緒方和阿町剛回到他們目前所住的房子後,便見着了正在與房子大門相連的走廊處走動的間宮。
間宮在見着歸來的緒方與阿町後,便立即朝二人說道:
“你們回來得很及時啊。”
“怎麽了嗎?”緒方問。
“瓜生小姐來了,她現在正在慶太郎先生的房間裏。”
“瓜生小姐來了?”緒方挑了挑眉,“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緒方與阿町一前一後地登上了房子的二樓。
“慶叔,瓜生小姐。”緒方站在慶叔的房間門外,朝門後輕聲道,“是我,現在方便讓我進來嗎?”
緒方的話音剛落,慶叔的聲音便從房間内傳了過來。
“當然方便。”
獲得慶叔的進房許可後,緒方便緩緩拉開了身前的房門。
剛拉開房門,緒方便見着了正躺在被褥中的慶叔,以及正跪坐在慶叔身旁的瓜生。
“抱歉啊,瓜生小姐。”在拉開房門、進到房間後,緒方便率先朝瓜生說道,“我剛才有事外出了一下,讓您久等了。”
“不用道歉,我并沒有久等,我也才剛來而已。”
在緒方與阿町并肩坐在瓜生的對面後,瓜生将放置在她身旁榻榻米上的一個小布包朝緒方遞去。
“緒方大人!這個給您!”
“這是什麽?”緒方一邊接過這個布包,一邊疑惑道。
“是鳗魚。”瓜生道,“對補充體力很有好處的。”
鳗魚在古代日本雖算不上什麽奢侈的食物,但也并不算便宜。
“瓜生小姐,謝謝你。”緒方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無奈,“真的是讓你破費了啊……”
“隻是一點小錢而已。遠遠稱不上破費啦。”瓜生豪爽地擺了擺手,“裏面有4條,你們分着吃吧。”
瓜生應該是目前除了緒方等人之外,全江戶唯一一個知道不知火裏被毀的具體真相的人。
同時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毀了不知火裏的人現在都住在哪的人。
在不知火裏被毀滅後,瓜生的生活也慢慢回到了正軌。
回到了吉原的家。
繼續在四郎兵衛會所工作。
繼續如以往一般保衛吉原。
繼續被遊女們尊稱爲“吉原裏同心”。
自緒方等人住進這偏僻的房子裏養傷後,瓜生幾乎每天都會來這看望他們。
瓜生每次來看望緒方和慶叔,都一定會帶上一些對恢複體力、促進傷口愈合的食品或補品過來。
因爲瓜生每天都送補品過來,這讓緒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緒方一邊将手中的這包鳗魚放好,一邊朝瓜生問道:
“瓜生小姐,風鈴太夫她現在怎麽樣了?”
“太夫她已經于昨天重新開始工作了。”瓜生道,“見梅屋的東家這次可真的是下血本了啊,就在今天他又雇來了一個新的打手。”
在攻滅不知火裏後,被不知火裏的忍者們所綁架的太夫自然而然也被緒方他們給解救了出來。
回到吉原的太夫自然不會說出真相。
在不知火裏被不明人士攻滅的當下,如果說出自己是被不知火裏的忍者們給綁架了,那鐵定會惹來不少的麻煩。
于是爲了避免麻煩,太夫撒了個慌——說自己是被人販子給綁走了。
人販子翻過窗戶、爬進她的房間内将她給綁走,然後自己瞅準了機會逃出來。
太夫就是見梅屋的搖錢樹。
突然失蹤的搖錢樹突然回來了,見梅屋的東家自然是欣喜若狂。
在太夫回來後,見梅屋的東家先是給太夫放了一個長假,讓太夫可以好好休息、安定心神。
然後請來了十分厲害的醫生給太夫做全身檢查。
最後斥重金雇傭新的護衛。
太夫此次的失蹤,真的是把見梅屋東家的魂都吓飛一半了。
爲了不再重蹈覆轍,見梅屋東家決定全面強化見梅屋的防衛力量。
避免再出現遊女被人給綁走的情況。
在得知太夫也和瓜生一樣,生活慢慢地回到正軌後,緒方輕出了一口氣,原本懸在心中的另一顆石頭也終于落地了。
“緒方大人,你的傷真的恢複得好快啊。”
瓜生上下打量了緒方幾遍,随後接着出聲道:
“明明前些天你還走不穩路呢。”
“現在都恢複得跟個正常人一樣了。”
“你今天感覺如何?應該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突然感覺很疲憊吧?”
瓜生所指的“突然感覺很疲憊”,指的自然是緒方之前因身體第二次吸收“不死毒”而昏過去的那檔事。
那一天瓜生也有來看望緒方。
不過瓜生來看望緒方時,緒方剛好是昏迷狀态。
突然昏過去的緒方也同樣吓了瓜生一跳。
事後得知緒方醒過來,且身體沒什麽大礙後,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已經沒有任何大礙了。”緒方點了點頭,“沒有再昏迷,然後身上的傷都恢複得不錯。”
“那就好……”瓜生長出了一口氣,露出安心的表情。
不過在露出安心表情的下一刻,瓜生的眼中緩緩浮現出淡淡的失落。
“……緒方大人,我剛才從間宮先生他們那聽說了。”
瓜生輕聲道。
“您過幾天就要離開江戶了……對嗎?”
在眼中緩緩浮現出失落之色後,瓜生臉上的表情也緩緩發生了變化。
在幾日前,也就是緒方剛決定要在身上的傷口好得差不多後就動身前往蝦夷地時。緒方将他的這一計劃也告知給了瓜生。
所以瓜生也是知道的。知道緒方在傷好後就動身前往蝦夷地。
不過前往蝦夷地的真實原因,緒方自然而然是對瓜生隐瞞的。
瓜生此時的表情,和近藤剛才所露出的表情,近乎一模一樣。
緒方一直不擅長應對露出這種表情的人……
在輕歎了口氣後,緒方朝瓜生微笑道:
“我還沒有确定要在具體什麽時候離開。”
“我還不會立刻就走。”
“所以你這幾天可以多來找我,我一直都在。”
“嗯……”瓜生擠出一抹笑。
瓜生臉上的這抹笑,和緒方剛才在近藤臉上看到的那抹笑一樣——失落之色多過喜悅之色。
……
……
深夜——
月亮在西方漸漸暗淡,眼看要沉入像撕碎的帷幕一般挂在遠處峰巒之上的烏雲裏去。
除了時不時在窗外響起的夜風刮動的聲音,以及自個和阿町的那均勻的呼吸聲之外,緒方再聽不到任何多餘的聲響。
這段時間,緒方一直難以入睡。
倒不是因爲緒方失眠或是什麽的。
雖然緒方身上已經沒有哪道傷在作痛了,但是在碰到身上的一些傷口時,還是會有陣陣刺痛感傳出。
緒方一向喜歡側着睡。
但側着身子睡很容易壓到上身的一些傷口,所以緒方這些天隻能面沖着天花闆、躺着睡。
但緒方并不習慣這樣的睡姿,所以每夜都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慢慢睡着。
今夜也是這般,維持着這種自己并不習慣的睡姿、在被褥終躺了不知多久後,才終于進入了一種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态。
再過多不久,應該就能順利進入夢鄉。
但就在這時,緒方突然聽到身旁的床鋪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陣異響的動靜很小,若不是因爲緒方現在還沒有徹底睡着,否則還真不一定聽得見。
——阿町?
從半睡半醒的狀态中清醒過來的緒方,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瞥向身旁從被窩中鑽出來的阿町。
阿町剛從被窩中鑽出來,便将視線投到緒方身上,認真打量着緒方,似乎是想檢查自己剛才是否有吵醒緒方。
而緒方在發現阿町在看向他後,便立即把原本睜開一絲的眼睛給閉上,裝作仍沉睡着。
沒有發現緒方已經醒來的阿町,将視線從緒方的身上挪開,然後将身子站直,開始脫着身上的白色浴衣。
因爲不清楚阿町現在有沒有在看着他,所以緒方也不敢睜眼,繼續緊閉雙眼。
阿町脫掉了身上的白色浴衣,換上了普通的和服,然後蹑手蹑腳地朝房間外走去。
聽到阿町的腳步聲已經離開了房間後,緒方才将雙眼睜開。
——都這麽晚了,阿町她要做什麽?
緒方望向剛才被阿町換下來的那套白色浴衣,眉頭不受控制地微微皺起。
本來緒方還以爲阿町應該是去上廁所,但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
畢竟如果隻是去上廁所的話,根本就不需要換衣服。
在疑惑與好奇心的驅動下,緒方決定跟過去看看。
因來不及換衣服,于是緒方索性就不換衣服了,就穿着現在身上的這件黑色浴衣,拿起放在旁邊刀架上的大釋天與大自在後快步離開了房間,緊緊跟在阿町的後頭。
阿町在離開房間後,迅速下到一樓,奔到屋子的大門口處。
沒有着襪的白嫩小腳趿拉上她的草鞋後,便快步沖出了屋子。
緒方見狀更加疑惑了起來。
不明白大半夜的,阿町爲何外出。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緒方隻能默默地跟在阿町的後頭。
現在大概是淩晨3點鍾左右。
這個時間點的江戶,街道上連條野狗都沒有。
阿町在暢通無阻的街道上小跑着。
今夜是多雲的天氣,月光被一朵朵被黑夜染成黑色的“黑雲”給層層遮蔽着。
緒方很慶幸阿町現在所穿的和服是淡黃色的。
即使沒有了月光的照明,緒方也能看清這抹顯眼的黃色。
很快,阿町便來到了一處緒方非常熟悉的地方。
因爲這處地方,緒方和阿町今日白天的時候剛來過。
正是今日那名茶屋店主所推薦的那棵據說有神性的“神木”。
阿町站在這棵大樹前,一邊仰望着這棵大樹,一邊調勻着因剛才的一路小跑而紊亂的呼吸。
潛伏在不遠處的緒方,臉上已滿是掩藏不住的驚訝。
緒方萬萬沒想到大半夜突然外出的阿町,竟然是特地跑來找這棵“神木”的。
——阿町她想幹什麽?想效仿那個故事中的女孩來向這棵“神木”許願嗎?
緒方不禁回想起阿町今日跟他所說的那個“她希望能夠減肥”的願望。
——她大半夜地跑來,該不會是來向“神木”許願想要減肥的吧……
一想到這,緒方就不禁感到暗暗好笑了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意。
隻不過……在阿町說話的那一刻,緒方臉上的這抹笑意便僵住了。
待呼吸稍稍平緩些後,阿町深吸了一口氣。
将吸入的空氣緩緩吐出後,阿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
“那故事的女孩,是穿着白無垢向‘神木’許願,願望才應驗的……”
“我……沒有白無垢……也不知道向‘神木’許的願能不能湊效呢……”
在道出這聲帶着幾分苦澀的低喃後,阿町面朝這棵大樹,鞠了兩次躬,然後雙膝跪倒在地。
在跪地的同時,雙手合十,雙目緊閉。
“‘神木’啊……請聽聽我的願望吧。”
周圍一片寂靜,阿町輕柔的嗓音清晰地傳進了緒方的耳中。
“我第一次……認識那個人,是在那座名爲‘蝶島’的島嶼上。”
“與他結識的契機,是我主動找上了他,邀請他和我組隊。”
“我之所以主動找他組隊,其實是想利用他。”
“因爲我那時已經認出了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劊子手一刀齋’,所以覺得和這麽強的人組隊的話,對完成炎魔派給我的任務一定大有裨益。”
“我本來是隻想單純地利用他的……”
“但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卻開始對他有了好感。”
“在與他結識後沒多久,我就見到了他遍體鱗傷的模樣。”
“與妖僧的那場戰鬥,讓他差點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傷痕累累的他……”
“之後我和他短暫地分别了一段時間。”
“可能真的是緣分使然吧,剛分别沒多久,便又在京都與他重逢。”
“在京都重逢後沒多久,他就被卷入了一個以毀滅京都爲最終目的的陰謀之中。”
“他不得不和各路高手戰鬥,最後再次弄得自己滿身是傷。”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傷痕累累的他……”
“那段日子,是我最無助的時候……”
“我害怕着不知火裏的追兵。”
“害怕自己也會被抓回去,然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是他對當時無助的我伸出了援手。”
“我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了願意對我伸出援手的他。”
“接着,我們又來到了江戶。”
“與不知火裏決戰過後,他又變成了一個血人……”
“這是我……第三次看到傷痕累累的他。”
“當時,他說他要去應付瞬太郎時,我真的很想拉住他,讓他不要去。”
“瞬太郎很強,我不希望他去對抗那麽強的敵人,然後又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
“光是從我和他結識開始算起,我就親眼目睹過3次他遍體鱗傷的模樣。”
“他雖然每次都活下來了,但下一次呢?”
“下一次他碰上更強的敵人後,還能繼續這麽幸運地活下來嗎?”
“我很害怕……”
“害怕接下來的蝦夷地之行……”
“害怕他會不會在未來的哪一天就不那麽幸運了……”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下一個變得遍體鱗傷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神木’啊……”
阿町将頭垂得更低了一下。
整個身子像是縮在了一起。
像一個虔誠、卑微的信徒。
“請保佑緒方逸勢平安吧。”
“我現在隻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地……實現我的夢想……”
“然後再帶着我一起去實現他的夢想……”
阿町的話音剛落下,一陣輕柔的夜風突然刮來。
“神木”的樹葉随之搖曳。
纏繞在樹幹上的注連繩也随之舞動。
阿町的秀發也在這陣突然刮來的夜風下飄舞。
原本将月光給遮蔽地嚴嚴實實的雲朵也在這陣風的影響下飄動,然後分出一條細小的縫隙。
朦胧得像淡淡的輕煙般的月光穿透這條細小的縫隙,灑落在阿町的身上。
在這皎潔月光的籠罩下,此刻的阿町像是披上了一套聖潔的白無垢。
緒方呆呆地望着“披上”白無垢的阿町。
往昔的畫面逐一在緒方的腦海中閃現。
緒方回想起了在尾張的那個夜晚。
在那一夜,這個女孩告訴他:她的夢想是做新娘子。
而他也将他那同樣有些幼稚的夢想告訴給了這名自己不知在何時喜歡上的女孩:想要去四處遊曆。
明明已經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但那一夜的一幕幕,緒方仍曆曆在目,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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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的……不論是你的夢想,還是我的夢想,一定都可以實現的……我向你保證。”
……
……
這道突然響起的男聲,打破了寂靜。
身披由月光組成的白無垢的女孩,身子微微一震。
睜開布滿驚訝之色的雙眼後,緩緩站起身,慢慢回首向身後望去……
……
……
第6《江戶城禦前試合》——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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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卷末語:
“曾經的我年少輕狂,獨自踏上旅程卻迷了路。當我遇到人的時候,我方才覺得自己是充實的。人,便是人的喜悅。”
本卷以互訴衷腸爲始,相互凝望爲終。
緒方和阿町确認關系是在第344章。
而這一章是第435章,
前後相隔101章。
兩個1——讓作者都感到意外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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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你們多等幾個小時,應該沒讓你們白等吧?(笑)
這一章1W5,而且還是緒方和阿町的感情線的大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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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大概會放出第6卷後記,敬請期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