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他以往的出的那些劍,這一劍顯得十分平凡,甚至,有些拙劣。
此時的秦轲體内氣血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又哪裏能支撐得起那點蒼一劍?
但他還是用盡所有力量刺了出去,因爲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孫青似乎是愣住了,面對這樣緩慢的一劍卻沒有立刻做出動作,隻是眼睜睜地看着菩薩劍不斷地貼近他的胸膛。
一寸,兩寸,三寸……
劍尖終于觸及到了孫青的血肉,光潔的皮膚被利刃所刺破,淌下一點鮮血。
秦轲眼睛裏泛起一種希望的光芒,随後再度推進。
菩薩劍的鋒利,足以切玉斷石,但在孫青的身體上向前卻是那般困難。
以孫青現在的境界,距離宗師也不過是一步之遙,血肉之強超出常人的想象。
若是他有需要,甚至可以隻通過肌肉的力量就把劍尖咬死在原位無法拔出。
但菩薩劍是看似理所應當,又極爲不合理地被推進了他的胸膛深處。
孫青痛苦地吼出聲,一記猛拳也擊打在他的胸口上,隻聽見咔咔的骨裂聲,秦轲再度吐出一大口鮮血。
兩人踉跄着,一起跌倒在鮮血和泥濘裏,孫青的雙臂狠狠地掐住了秦轲的喉嚨,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秦轲翻着白眼,借着兩人相擁在地上翻滾的力量,繼續狠狠地、平穩地把菩薩劍推進,直到刺穿對方的心髒。
窒息的痛苦讓秦轲一度懷疑自己的魂靈脫離了身體,恍惚中,他看見了一片陰沉的天空,穹頂似地蓋住了大地,那個熟悉的女人似乎又在耳畔輕聲低吟:“來……”
她的雙臂合攏攬住了自己,溫柔猶如一池春水一般。
他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夢見這個女人,但這一次她還是第一次擁抱自己。
在她的懷裏,秦轲感覺是那樣溫軟與柔軟,好像回到了母親的腹中,被羊水包裹着,與外界整個世界的殘酷完全隔絕。
“娘……”秦轲下意識地說道。
女人依舊抱着他,盡管秦轲看不見她的面容,但感覺到她正在微笑,一搖一晃地哼起一首兒歌:“小老虎……去遠行……”
“小老虎……不知何時要回家?”女人唱到這一句,突然停止了旋律。
“娘在等你呢。”女人望着秦轲,突然流下淚來,“什麽時候回來呀?”
秦轲突然感覺到無窮無盡的悲傷從胸口湧上來,鼻尖一陣酸楚,恨不得大哭一場,然而女人的身影卻突然消失了。
世界重新回歸眼前。
掐着脖子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開了,重新灌入鼻腔的空氣宛如潮水一般撞擊着秦轲的大腦。
他重重地跌倒在孫青的身側,大口呼吸的同時也大聲咳嗽,渾身無一處不痛,好像每一根骨頭都被生生打斷又接回去一樣。
可當他看見身旁的孫青,又下意識地安靜下來,似乎怕驚醒了什麽。
孫青靜靜地躺在地上,菩薩劍插在他胸口,看上去好像死去了多時的樣子,毫無生氣。
但其實他還睜着眼睛,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注視着秦轲,似乎在等待什麽。
馬蹄聲靠近。
阿布風風火火地從馬背上跳下,帶着驚喜和擔憂地撲了上去,用一雙有力的臂膀攙扶起秦轲的身體:“阿轲,你怎麽樣?”
“還沒死。”秦轲胸口一疼,又吐出一口鮮血,一邊苦笑一邊道,“先别扶我。”
深吸了一口氣,秦轲終于恢複了一些力量,随後忍着身體上的劇痛半跪在孫青的身邊。
“你是第一個讓我嘗到失敗的人。”孫青的聲音平靜。
他臉上沒有太多神情,似乎并不感覺痛苦,甚至還有那麽一些解脫。
“你是用什麽手段,壓住饕餮的?”孫青問道。
“饕餮?”秦轲微微一怔。
順着孫青的手臂,秦轲再度望那塊刺青,卻突然發現這片刺青已經變得十分殘破,不但藏青色的顔色不再濃郁,猙獰的頭部也出現了裂痕。
饕餮……那是上古兇獸的名字,想必正是因爲其貪婪的性情,才被制作成了這樣的一種符文,刺在人的身上,以此來突破極限吧。
隻是秦轲也不明白爲何孫青會以爲是自己破了這一道符文。
不過在仔細思索片刻之後,秦轲突然明白過來。
小黑本就是吞噬了一部分神龍屍身成了妖獸,并且身體裏還寄宿着一個黑龍的靈魂。
爲了壓制這個靈魂,高長恭曾将神龍的逆鱗留在了它的下巴上。
剛剛小黑一口咬住孫青的肩膀,毒素頃刻間侵襲了他半個身體,也包括了那條刺着符文的手臂。
或許正是這樣的陰錯陽差,才有了這樣一個效果吧?
饕餮雖爲上古兇獸,可即便真饕餮也得在神龍面前俯首,何況隻是一個代表着饕餮的符文刺青呢?
“隻是意外。”秦轲有些尴尬地道。
聽得秦轲的回答,孫青并沒有憤怒又或者悲傷,甚至都沒有去刨根問底地問這個意外的背後隐秘,隻是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說了兩個字:“很好。”
這是他短暫一生最後的話語,帶着滿滿的凄涼感。
他生于孫家,何嘗不是一種凄涼?如果換一個立場,也許他這輩子還能過得開心一些。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孫青雙眼無神地望向天空,他身體裏最後那點精氣神随着血氣的散去終于開始消散了。
“将軍死了!”
“孫青死了!”
三軍都在發出他們的吼聲,損失慘重的雷軍相互扶持着在外圍沖擊着,卻已經不再能遇見原先那樣頑強的抵抗,對陣的青州鬼騎不是脫逃,就是放下兵器下馬投降。
叛軍失去了孫青這個主心骨,已經徹底的分崩離析,無論那些軍官如何約束,都已經無法挽回這場敗局。
而與之相反的,阿布麾下的軍隊卻是氣勢如虹,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萬勝!萬勝!”人群之中,阿布聽着周圍人的歡呼聲,一時間也是心潮澎湃,一隻手握緊了拳頭。
之所以另外一隻沒有握拳,是因爲在他的肩膀上,正挂着一個幾乎不能站立行走的人。
秦轲好像一塊軟綿綿的面餅一樣黏在阿布身上,時不時因爲阿布的動作而皺起眉頭發出疼痛的低呼,但臉上的笑容從未消失過。
這樣一場大勝,如同久旱的黃土地上灑落一片甘霖,誰又能不爲之鼓舞呢?
但在一片歡呼的人群之中,秦轲突然看見一個孑然一身的人影正推開人群向着這邊走來。
“孫大人!”阿布有些驚訝,随後下意識地跟秦轲對視一眼。
兩人都意識到在他們的身側,孫青的屍身還在躺着,于是表情都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雖是戰争,孫青卻是家中獨苗,面對此情此景,至少身爲孫氏當家人的孫既安心裏不會好受。
“呂将軍,秦将軍。”孫既安滿身風塵,身上的傷痕依舊清晰可見。
秦轲和阿布并不知道孫既安曾一人突入業蛾群中取其獨角業蛾首級,盡顯萬軍不擋的英勇。
在他們的眼裏,看見的隻是一位身材瘦削,疲憊不堪的父親匆忙而來,眼底盡是蒼涼與悲戚。
“孫大人。”兩人都應了一聲,因爲不方便行禮,隻是點了點頭。
孫既安欣慰地看了兩人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越過兩人,輕輕地跪倒在孫青的身旁。
“我來晚了。”孫既安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要的答案,我現在告訴你。你爺爺确實是被毒殺的,但不是我做的,是那些已經等不及想推我上台的族親……”
說到這裏,孫既安自嘲一笑:“聽着好像還是脫不開關系?可你要知道,我絕非是你心裏那個冷血無情的父親,隻是現在看起來都來不及了啊……”
耳邊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歡呼。
孫既安獨自抱起兒子滿身血污的冰冷屍身,安靜地跪了半個時辰。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