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爬起的時候,秦轲從口中嘔出的鮮血已經成了濃稠的塊狀,甚至帶上了一些細碎的血肉碎片。
胸膛裏像是被塞了一塊堅冰,不斷地向着四周探出如針一般鋒利的冰棱。
回想起上一次受重傷,那還是在墨家境内,他運氣頗爲不妙地遇上了唐國那個用宣花闆斧的猛将程雙斧,幾斧子下來砍得經脈受損,休息了近一月不能動用全力。
而這一次,他受的傷顯然要比上一次還要嚴重,不但修行者最爲重要的經脈變得紊亂無序,内髒也紛紛移了位,甚至一根肋骨紮進了了肺。
這樣沉重的傷勢,換成是小宗師以下的修行者,隻怕早已經橫死當場。
而換了小宗師境界的修行者,在這樣的傷勢下也應該站不起身來。
可他還是站了起來,晃晃悠悠的。
來自黑龍的毒血在各處流淌,那顆健壯卻畸形的心髒依舊還在砰砰地跳動。
這讓他承受住了全身各處的疼痛,盡管他依舊需要不斷地在心裏提醒自己不要暈過去。
菩薩劍再度橫在面前,顫抖得如同風中的稻草,卻依舊倔強地不肯倒下。
軍陣中的厮殺聲不知道什麽時候離他遠去了,而孫青的腳步聲變得那樣清晰,“踏……踏……”一聲接一聲,向着他靠近。
距離秦轲一丈的距離,孫青停了下來,神情有些複雜地看着秦轲道:“都傷成這樣了,爲什麽還要站起來?就索性躺在地上留一條命不好麽?”
“哈……呵……”秦轲艱難地吐氣,滿是鮮血的眼睛裏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你又爲什麽要拿自己的命去交換這股力量?”
“愚蠢!”孫青的聲音卷動氣流,幾近宗師境界的氣血展露無遺,“你隻是一顆棋子罷了,就算拼去這條性命,又能如何?”
“棋子……嗎……”秦轲低下頭思考,或許孫青說得的确不錯。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以爲自己是一個足夠幸運的人,雖然經曆過失去父母的痛楚,卻是分幸運地被師父拯救和收養。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個狐媚女人的話語中被摧毀了。
當然,他可以認爲那個女人隻是爲了幹擾他的心神方便逃跑,所以才抛出這些話,隻是她言之鑿鑿樣子卻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隻是……若她說的是真的,那麽作爲一個就連過去都是虛假的人,到底有什麽東西是真實的?
由之延伸出來的東西,填滿他的心房:也許他就是一棋子。
諸葛卧龍選擇了他,并不是因爲憐憫之心,隻是他擁有修行先天法術的天賦,可以爲他的計劃增添一份薪柴。
畢竟,那個男人就連血緣至親的父親都可以不管不顧,癡心愛戀的洛鳳雛都可以棄如敝履。
隻要是爲了那個男人心中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的目标,沒有什麽不能利用,也沒有什麽不能犧牲。
那麽在經過稻香村時落下他這樣一顆微不足道的閑棋又有什麽稀奇?
這樣看來,劉德曾經說諸葛卧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并非是空穴來風。
秦轲說服過自己一千次不要胡思亂想,卻總會有一千零一次重新肯定這個想法。
因爲有些真相一旦被揭開,就算再怎麽遮掩,終究和以前不一樣了。
但是……
秦轲擡起頭,凝視着孫青那居高臨下的冰冷目光,“不管怎樣,我想還給他一些東西。”
隻要還了這份債,以後就再無瓜葛,連帶着荊吳這裏的一切,他甯肯舍了去,和蔡琰一起遠走天涯。
孫青并不明白秦轲心中所想,因此目光中流露出幾分困惑。
在他們兩人周遭的戰場上,依舊萬馬齊喑,灰塵幾乎蒙住了天空。
秦轲終于再度站直了身體,左手的髒兮兮的袖子擦幹了嘴角上的鮮血。
嘴唇上依舊殷紅一片。
心髒跳動越來越強,随着每一次因爲肺部被戳穿而變得如同破風箱一般的呼吸聲中,秦轲露出帶血的牙齒笑了笑。
一聲野獸的嘶吼,小黑龐大的身影再度從孫青的身後出現,甚至身軀比原先還要更加龐大!
這本就是秦轲的算計。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小黑的肉體多麽強大,即便是剛剛那樣可怕的雷電也不會真正傷到小黑。
随着時間的推移,它受傷的地方已經重新長出了新肉,褪去了那些破碎的鱗片。
因爲剛剛在孫青的槍下受了傷,小黑顯然十分憤怒,雙眼已經完全是猩紅色。
這代表着黑龍那股殘存的意志與小黑正在不斷地融合。
盡管黑龍在神龍逆鱗的壓制下已經無法再重新控制小黑的精神,可一頭野獸潛藏在身體裏的兇性又如何會輕易消除?
以至于,這頭四腳蛇一般的妖獸爪子上不斷伸出尖銳切彎曲的爪子,死死地摳進堅硬的石闆地面,頭頂的凸起也越發高昂,甚至有破殼而出的迹象。
蛇化龍!
那一瞬間,小黑騰空而起,速度已經快到無法捕捉!
一張血盆大口砰然合攏,兩顆長長的毒牙直接嵌入了猝不及防的孫青的肩膀。
孫青悶哼一聲,長槍“咣當”地落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間,劇烈的痛楚讓他懷疑自己的整個右肩骨骼幾乎這一咬中碎裂了。
而更要命的是,一股猛烈的毒液也從小黑的毒牙不斷地侵入了經脈。
它如同極北之地的堅冰一樣寒冷,進入到經脈之後就彙聚成一股刺骨的寒流,凍結了所有接觸到的血液,甚至在皮膚的表面都凝結起一層霜花。
按道理,氣血修行者其實是天下最不怕毒的一群人,畢竟他們的血氣旺盛,隻要稍作控制,毒液一入體便猶如清水進入熔岩之中,用不了多久會變成汗水散出體外。
然而沒有人想到當小黑的毒毫不收斂地用出時,效果居然如此霸道,甚至可以把一個快要破境的小宗師強者都給壓制住了。
感覺到身體的熾熱血氣正在不斷地被毒素所侵蝕,孫青同樣發出嘶吼,雙腳牢牢抓地的同時身體猛然一震。
這看似隻是普通的一抖,然而其中蘊含的卻是一個小宗師境界巅峰的力量,若是撞在人身上足以把普通人撞成肉泥。
在這樣的力量之下,小黑同樣也是一震,兩顆毒牙微微松動,牙龈開始滲出血來。
但它依舊狠狠地咬着孫青,不曾有半點松動,蛇一般的身體扭動着,直接纏上了孫青健壯的身軀,每一次收緊,似乎都能聽到孫青骨骼被擠壓得咯咯呻吟。
可孫青仍然掙紮着,甚至一隻手猛然握住了小黑粗壯的身軀,指甲深深地陷入了鱗片的縫隙之中,撕扯出無數鮮血。
一人一獸都發出雷聲一般的怒吼,戰鬥完全淪爲了一場野蠻的搏殺,從這一人一蛇相互厮殺的樣子,不由得讓人聯想到不見天日的叢林和遠古的蠻荒。
“……”秦轲低低地說了一聲。
他廢了很大力氣才邁開腳步,一隻右手拖着菩薩劍,劍鞘早已經不知道丢到了哪裏。
但他必須前行,抛下一切。
除了手中的一柄劍。
那顆畸形的心髒砰砰地跳動着,釋放出黑紅色的毒血,内髒的傷口開始愈合,斷裂的骨骼開始重接,原本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左臂上,痛楚升騰起來。
奇怪的是,要是換成以前,這樣的痛楚足以讓他暈過去,但現在,這些痛楚卻讓他越發清醒。
隻需要刺出一劍。
對,一劍。
孫青此刻正在與小黑的糾纏中,盡管他的氣血相當強大,但終歸沒有破鏡入小宗師,因此在近身纏鬥上,缺少利刃的他反而與小黑相持不下。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小黑的身軀正好擋住了孫青的視線,讓他無法看清前方。
隻需要……刺出這一劍!
秦轲隻覺得一身的氣血澎湃,勝利就在前方,如同魔鬼在他耳畔說出誘惑的話語。
他費力地舉起長劍,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些痛楚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于是右臂的血肉被重新塑造,再度剛硬如鐵。
秦轲嘴角露出幾分詭異的微笑,眼神裏閃爍着全然不像人的冷漠與嗜血。
隻需要刺出這一劍!
“阿轲!”
正當這個時候,阿布的聲音在遠處傳來。
秦轲悚然一驚,突然感覺全身一松,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身上離開了。
又或者說,是躲藏起來了,它蟄伏着,依舊在等待,好像一顆有毒的種子,隻等着在某一個瞬間再次伸出如爪牙般的新芽。
一片痛楚再度充斥了全身,這讓他的手腳包括臉頰都抽搐起來,原本舉起的菩薩劍也無法握住,徑直地落在了地上。
也是在菩薩劍落地的同時,一直纏繞在孫青身上的小黑發出一聲悲鳴,一身的鱗片縫隙之中炸出無數血花。
孫青那冰冷的目光,再度從縫隙之中顯現出來,如同一杆鋒利的長槍一般,戳得人眼睛發疼。
秦轲知道自己此刻再不動手,一切就再也無法挽回,于是幾乎瘋狂地彎下腰,握住那柄沾染了無數血污的菩薩劍。
幾乎就在小黑松開纏繞的同時,秦轲刺出了一劍。
點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