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這個失蹤許久的偵緝尉,他幾乎已經确定他是死去了,但小黑這麽說,他心中又生出幾分希望來:或許虎還沒有死去?或許,他隻是被關在了什麽地方?
秦轲也來不及顧及那麽多了,伸手就把小黑從地上抄了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你能從味道找到他麽?”
小黑腦袋一歪,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道:“好吃的……”
秦轲鼻子都氣歪了,偏生對這個如孩子般任性的家夥沒什麽法子,隻能罵了一聲道:“真有你的,好的沒學,淨跟老高一樣,有便宜就占,等事情了了我帶你去好的,行不?”
小黑滿意地叫了一聲,随後在肩膀上一邊嗅着味道,一邊給秦轲指路,很快就出了這間院子。
高家老宅裏喊殺聲依舊未停,有一名校事曹奔跑到秦轲身邊報告道:“沒能找到高澄和其他高家人。”
“那宮武呢?”秦轲說起這個名字時,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殺氣。
“也沒有。”校事曹一邊說話一邊道,“或許是藏在了什麽地方,我們到處都安排了人手,一旦他們試圖逃出宅子,就會有信号發來。”
“我知道了。”秦轲點了點頭,“先把宅子裏的那些死士都清理掉,想來他們也不肯投降。領頭的倒是可以留一留,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麽話來。”
“是。”
秦轲聽着那遠去的腳步聲,突然頓了頓,心想自己什麽時候這般冷漠了?一句話,就定了無數人的生死,就好像隻是決定廚房到底是做一頓炖雞還是烤羊。
但随後他又繼續邁開腳步,變了就變了吧,在這樣糟心的世道,誰又能始終如一呢?那個坐在宮中的人能不能做到?或許他是做得到的。
但自己……從來沒有那樣的智謀與力量。
算算時間,此時此刻正有一隊青州鬼騎在強攻王宮南門,爲的就是徹底毀掉建邺城大陣的樞紐,讓高長恭可以從容進入城中。
所以他不再多做停留,而是迅速地找到了小黑指向的地方。
小黑的嗅覺之強,早已經超越獵犬,要發現那被人觸摸過的機關并不難。
但當他穿過庭院,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被囚禁的虎,而是另外一個身影。
宮武赤裸着上身,就這樣靜靜地席地跪坐在廳堂的中央,兩把脫鞘的太刀平平放在身體兩側,似乎等待已久。
看見秦轲那皺眉的樣子,宮武灑然一笑:“看來你并不怎麽驚喜。”
“我隻是沒想到你還敢停留。”秦轲想到朱然正是死在這個人手裏,并且這麽長的時間裏,他一直把校事府耍得團團轉,心中十分厭惡,“高——澄呢?”
他下意識想喊高伯伯,但現在雙方已經成了敵人,這種恭敬就顯得很沒有必要。
“就在我的身後。”高澄微笑着道,“雖然這是一道暗門,但校事府的老鼠們找暗門的經驗太過豐富,我想就沒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你們才是老鼠。”劉玉對宮武同樣充滿了厭惡,聽見他貶低校事府的密探後更是憤怒道,“我們雖然身處黑暗,卻始終在爲荊吳犧牲,而你們這些碩鼠,吃着荊吳的糧米,卻始終懷着一顆狼子之心,想要摧毀這個國家的根基。你們這麽做,就不擔心先人在地下不安麽?”
吳國向來以孝道爲立國之本,諸葛宛陵專門找到了葉王血脈的劉三繼承了國主之位,不單單是爲了與士族世家找到一個平衡點,更是爲了安百姓之心。
所以劉玉所說的先人在地下不安,已經是極重的話。
“先人麽……”宮武并未被激怒,隻是露出幾分追憶之色,曾幾何時,他也曾經有過親人,也有過一個國家,那時候的他,大概也和這個年輕的折沖尉一般吧?
但忠君愛國這四個字,早已經在那場浩劫之中消散了,磅礴的海水如同被怒龍卷動一般,瘋狂地湧上那座美麗的島國,把他最喜歡的櫻花樹和莊園都埋葬進了穹窿之海的深處。
他失去了一切戰鬥的意義。
從那場浩劫中活下來的人們,他們行走在天下各地自稱浪人,居無定所,就像是一群被抽幹了魂魄的行屍走肉,隻能憑借着本能活着。
活着。
仿佛這世間再沒有其他值得去做的事情。
宮武也是在水盡糧絕的時候遇上的高澄,那天的陽光很毒,曬在身上幾乎讓人脫一層皮。
“我本以爲自己會在那天解脫。”宮武赤裸着雙腳,從木地闆上拾起兩把太刀,逐漸挺立着站起來,“但既然上天沒有讓我死去,那我就隻能再停留一些時日。”
他沒有要效忠的國家,但還有一份恩情沒有償還,也許今夜之後,他就可以真正的解脫了。
院子外傳來厮殺的聲音,越來越近,顯然校事府的隊伍已經向着這一邊殺了過來,整個高家老宅被鎮壓已經隻是時間問題。
但宮武并未畏懼,反而朗聲對着秦轲道:“秦小兄弟,我聽說你的劍法不錯,不知道今日宮某人,不……應該說是宮本武藏是否能領教一番?”
這是他的真名,但從故國滅亡之後,宮本武藏還是第一次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這個名字。
秦轲靜靜地注視着宮本武藏片刻,突然道:“好。”于是他抽出菩薩劍,在勸阻之中把劍鞘塞給劉玉,“不要以爲我是成全你,我隻是想親手爲死在你陰險手段下的朱然将軍報仇。”
宮本武藏依舊笑着道:“求之不得,請。”
如果說是不明真相的人看見在廳堂中逐漸站定的兩人,隻怕都會以爲這是一對忘年交正準備切磋武藝。
然而秦轲卻知道,無論是宮本武藏還是自己,都不會有什麽留手的想法。
宮本武藏的胸口依舊還有一道十分可怕的傷痕,上面塗抹着藥膏止住了血,但秦轲知道自己已經是占了便宜。
不過如今的他,不占這份便宜又如何?
擡起菩薩劍,秦轲直指宮本武藏的咽喉。
修行七進劍這麽久,秦轲早已經不必再如當初一般平心靜氣,排除雜念,而是擡起劍的那一刻,身體就自然做好了反應,把一切都調整到了合适的位置。
武學中時常會把這樣的狀态加以一些十分厲害的名字,譬如什麽“以劍禦人”亦或者“人劍相禦”,但秦轲隻覺得這隻是練習得足夠多而已。
而站在他前方的宮本武藏也從不是什麽偷懶的人,揮刀五百次在他一日中隻能算是個零頭,所以在雙腳站定的那一刻,一股傲氣就油然而生。
仿佛隻要握住那兩把刀,就握住了整個天下。
武人的天下。
“二天一流。”宮武念叨着自己自創的刀法,可以說他把一生的心血都注入到了裏面,臨死前卻沒有找到一個傳人,實在有些遺憾。
“七進劍。”秦轲不知道宮武心中所想,隻是聽着他這麽說,還以爲是什麽規矩,于是把七進劍的名字說了出來。
宮本武藏笑着說道:“好名字,一步一進,七進而停,有死無生,創此劍法的人看來也是個英豪。”
秦轲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宮武赤裸的雙腳之上……
看到二更,意味着未來一些時日又有大事需要我去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