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兩刀,三刀……
他記不清楚自己到底出了多少刀,隻知道他不能讓救自己的任老七就這麽死去。
可那具屍體遠比他想得要頑強,盡管頭顱被砍得一塌糊塗,居然還又力氣繼續向前去撕咬任老七,隻是牙齒一合之間,任老七一聲慘叫,胸前的一塊血肉就被撕扯下來。
“老七!”任圖眼睛發紅,感覺一股熱流直沖頭頂,大吼一聲再度出刀,竟然直接把這顆頭顱給斬了下來!
這是任圖第一次親手用刀砍下一個人的頭顱,盡管以前他也十分希望自己能在陣前建功立業,可從未想過他第一次揮刀,居然是在這種時候。
在這樣極度興奮與恐懼之中,一股血氣直沖他的頭顱,像是在頭頂開了一個口子,劇痛之餘又帶着眩暈,眼前似乎飄起無數金星。
但還沒等他松口氣,緩和情緒,那具屍體居然再度動了起來!
任圖驚恐地望着眼前這一具已經失去頭顱的屍體掙紮着用一隻手去掐住任老七的脖頸。
這個畫面就好像地獄裏爬出的惡鬼,歇斯底裏地想要把眼前的大活人拖入死境和它作伴,站在原地像是木頭人一般無法動彈。
好在任老七雖然在剛剛掙紮之中早已經耗盡了大部分的力量,卻還是鼓起了最後的勇氣與力量。
他擡起一條腿,直接頂在屍體的腹部,鼓足力氣推出,終于把屍體從身上踹了下去。
“刀給我!”任老七上氣不接下氣地爬起來,一把搶過任圖手中的刀,豎着向下,對準了屍體的背心,用力刺了下去,穿過肋骨,直接把心髒釘入土中。
無頭屍體掙紮着用僅存的一隻手握緊了任老七的腳踝,咔咔聲音中,任老七發出一聲痛呼,隻感覺踝骨已經被捏碎。
緊要關頭,他最後的兇性也被激發出來,猛然拔出刀就是一記劈斬斷去了那具屍體的另外一隻手,整個人後仰着摔進任圖的懷裏。
“老七!你怎麽樣!”任圖盡力地扶住疲憊的任老七,看着地上那具終于失去了動靜的屍體,一種劫後餘生的心緒油然而生,沾滿血的手在任老七身上胡亂地摸着。
任老七沉悶地呼吸着,胸口傷口起伏不斷,卻還記得露出一個憨厚的笑臉,對着任圖道:“我沒事……”
話音未落,就是一聲重物墜落的聲響!
兩人悚然一驚,很快就意識到這座營帳裏擺放的全部都是屍首,而能從架子上墜落的下來的……隻能是死人。
而當任圖擡起頭,望向昏暗油燈照耀之下的營帳深處,無數道的影子正在不斷地放大,他們擡起了頭顱,像是不甘一般地向着天空發出呼喚。
第一聲的墜落聲隻是一個開端,周圍的屍首都開始做出了動作,盡快因爲身體僵硬而行動笨拙,但任圖和任老七兩人已經被吓破了膽,根本不敢再繼續呆下去。
“走!我背着你!”任圖驚慌地拖起任老七,讓腳踝受傷的任老七趴在自己的背上,就開始向着營帳外走去。
這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在今天看來竟然是那般漫長,好似永遠都走不到頭,任圖走了幾步已經感覺身體發虛,随後背上一沉,腳下一個踉跄就跟任老七一起摔倒在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倒的時候撞到了,爬起來的任圖隻感覺鼻子酸楚無比,一股滑膩鹹濕的液體順着嘴唇流淌。
在他轉過頭的那一刻,看見的卻是一具屍體已經撲到了任老七的身上。
任老七奮力掙紮,手中的刀再度揮出,卻被屍體雙手握住,一人一屍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一直到撞到一旁的木架子才停了下來。
任圖聽見任老七同樣驚慌的嚎叫,這個老兵在今夜裏的遭遇早已經讓他筋疲力盡,再想要從這具屍體的手中逃離已經變得十分困難。
一陣手忙腳亂之中,任圖終于抓住了屍體的褲腿,嘶吼着才把任老七解救出來。
再想背是來不及了,任圖隻能是攙扶着任老七向着營帳外逃去,眼睛裏的餘光隻看見那具屍體竟然從地上撿起了任老七掉落的刀,緩緩地站了起來。
任圖的心髒猛烈跳動,幾乎要沖出胸腔,黑暗裏跌跌撞撞中,他看見營帳口越來越近,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卻沖破了圍欄,在他的身體裏四處肆虐。
他絕望地發現,營帳的門口也已經充斥着屍體,他們背對着營帳外的星光,一幅幅面容模糊不清,好似一群鬼魅,他們張開的雙臂,正向着兩人擁抱而來。
但任老七猛然推開了他。
任圖瞪着眼睛,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老兵向着那些屍體迎了上去,一聲嘶吼振聾發聩:“我引開他們,你逃出去!”
任圖來不及阻止,短短的一個呼吸時間,任老七已經被淹沒進屍群之中。
其實任老七并沒有那麽豪氣幹雲,在那勇氣用完之後,屍群中很快就傳出他恐懼地求饒聲和呼喚爹娘的哭聲。
那一道縫隙雖然是那般小。
可任圖卻從未覺得這樣小的縫隙,居然會讓一個人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楞了片刻,像是瘋也似的沖出了營帳。
今夜的建邺城被籠罩在一片深邃的黑雲之中,就連原本還閃爍的星光,都像是被鬼魅吞噬了一般,不再被人所視。
阿布站在城頭上,一雙眼睛滿懷着不可置信的光芒看着城牆下的景象。
那是無數身穿甲胄的士兵,他們或出身郡兵,或隻是被抓了壯丁的農夫,可他們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他們有的把兵器咬在嘴裏,有的背在身後,用僵硬的手指摳進城牆的縫隙,向着上方不斷地攀爬。
他們的身體沉重,加上身上的甲胄、兵器,早已經超過了手指所能承受的極限,一些人甚至因此而折斷了指骨,幾根手指形成一種扭曲的形狀。
但他們沒有一人發出疼痛的呼聲,隻是沉默着,好似一片黑潮,向着城牆不斷地向上。
“放!”阿布嘶啞地吼出這個字,無數的箭就順着城頭的垛口向下落去。
可即便是連續數輪的箭雨落下,卻依舊無法阻止這些活屍的攀登,火光照耀下,可以看見一隻活屍頭顱被多支羽箭完全刺穿,可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變慢,一雙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上方。
即便城頭上的士兵們再如何堅定,面對這樣的完全無法用常理形容的敵人也會感到膽寒,而當他們發現自己的箭根本無法奪走他們的生命,更是陷入了一種恐慌。
阿布咬了咬牙,終于明白爲何高長恭在知道攻城不利的情況下,依舊還要用那些郡兵不斷進攻的原因。
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破城,他要的是屍體!
隻有足夠多的屍體,才能完成今夜的這一場突襲,從一開始那些郡兵和百姓的生命就已經成爲了高長恭的一種籌碼。
“若是以前的長恭哥,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憤怒之下,阿布一拳重重地砸在城牆上,崩裂開一點碎石,再度怒吼道,“不要慌亂!繼續放箭!”
可即便是那些訓練有素的弓箭手也無法阻擋活屍的前進。
除了少數被箭上的力量直接帶得墜落的活屍被淹沒在黑暗之中,其他的活屍無論身上中了多少箭,都堅持地向上攀爬着。
反倒是城頭守軍這一邊,眼見活屍不斷攀附向上,慌亂之中就連握弓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滾木礌石在這種時候倒是成了最爲管用的武器,沉重的重量在落下的時候,往往都會帶走許多身影,即便是這些活屍并不會被當場砸死,也會因此而墜落。
原先用來燃燒出氣霧阻隔敵軍的硫磺則是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阿布直接下令把那些東西收了回來,站在城頭上向下俯瞰。
他就這麽看着那些活屍不斷地靠近,銳利的目光和空洞的眼睛對視着。
“火油。”阿布沉聲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