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之後,她醒了過來。
“你醒了?你沒事麽?”大概是發現虎在看着他,驚喜的公孫離露出幾分羞怯,好在黑暗隐藏了她臉上的紅暈,使得尴尬少了幾分。
不過她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虎額頭的傷勢,在到這裏之前,虎的額頭被那些人重重地砸了一下,當場暈厥了過去,如果不是因爲她等得實在太困小憩了一會兒,現在應該還在虎的身旁看着。
“沒什麽,隻是一點小傷罷了。”虎微微笑了笑,雖然他可以感覺到額頭的疼痛,但爲了安慰公孫離,他還是選擇了隐瞞。
“那就好……我手頭上沒什麽東西,隻能幫你揉搓了一會兒,然後用……”公孫離戛然而止,想到自己臨時用了些口水給虎處理額頭的傷勢,臉上剛剛才消退一些的紅暈又變得濃郁起來。
但随後她又歎息道:“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麽時候才是頭。”
話說到這裏,兩個人同時都陷入了沉默。
誰都知道在人屋檐下的日子不好過,然而他們兩人比那更糟,因爲他們都是囚徒,甚至就連手腕都因爲在鐐铐的摩擦中生出老繭,并且逐漸适應。
這是一種很可怕的習慣,可除了他們能适應習慣了被囚禁的自己之外,又有什麽辦法呢?
無論是虎還是公孫離,兩人的氣血境界在這時候根本提不起來,戴着那沉重的鐐铐,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如果……我們有一天有一個人先死了……”公孫離眼淚汪汪地看着虎,突然道,“那……”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胡思亂想。”虎打斷他,語氣低沉地道:“我們會出去的,你,和我,都不會有事。”
長時間的共同磨難,本就是推動情感最好的東西,黑暗裏,兩個人影逐漸彙成一個,像是無助的兩個人,最終在對方身上找到了一片溫暖。
然而正在兩人昏沉欲睡的時候,暗室裏的門卻猛然被打開,燭火伴随着一個爽朗的笑聲出現在房間裏:“兩位善客在這裏倒是你侬我侬,看來我這個媒人沒有白做。”
公孫離畢竟面皮薄,立即有些臉紅地離開了虎的胸膛,而虎的眼神則顯得放肆一些,帶着一股殺意肆無忌憚地盯着面前這個身穿紅袍,外表莊重雍容的修士。
很多人沒見過他,但也聽說過他。
摩诃教的信徒們則是把他奉若神明,認爲他就是那個能傾聽蒼天啓示的人。
但誰也不會想到,此時這位德高望重的金池長老,居然會在這樣的暗室裏,帶着人畜無害的微笑面對着一對被囚禁的男女。
虎突然笑了起來,随着他的笑聲他身上的鐵鏈也微微顫動,發出清脆的摩擦聲:“大師這個媒人,在下自然是要感謝的,等我們兩人成親的時候,自當還要上門送請帖的……不過,現在是不是應該先解開我們身上的鐐铐?這麽一直鎖着我總不是個事兒,我一個男人,總不能次次都讓姑娘家投懷送抱不是?”
“你突然胡說些什麽呀。”坐在一旁的公孫離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虎居然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甚至還提起成親的事情,心裏如同小鹿亂撞,又是喜悅又是羞赫。
“放自然是要放的,隻不過兩位善客和我神有緣,我神降下法旨,想要借我的手收兩位善客皈依我摩诃教。爲了以免遭到天譴,我也隻好厚着臉皮請兩位善客繼續留在此處啦。”
金池長老笑眯眯地看着兩人,臉上依舊是那副和藹的模樣,大大的耳垂和低垂的眼臉看上去倒真有幾分慈悲神像。
但公孫離和虎早就知道這個老家夥的真面目,自然不會相信這種玄之又玄的鬼話。
又困又餓的公孫離氣憤地對着金池長老喊道:“什麽緣不緣的,你就根本沒想放我們走,你隻是想繼續折磨我們而已!”
“女善客你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哪裏是想折磨你們?”金池長老祥和地笑着,“隻是兩位雖然和我神緣分深厚,要皈依我神卻依舊要經曆磨難才行。想當初創立我摩诃教的十三修從天邊而來,每行到一處,都會虔誠跪地以馬鞭抽打背部,直到馬鞭被鮮血浸透,身體血肉模糊才停止……”
說起這件事情,金池長老閉上眼睛靜靜地雙手交疊行了一個摩诃教的禮節,感慨道:“他們之所以會這麽做,是因爲在我神面前發了大願,想要替這芸芸衆生分擔一些苦楚啊。虎善客剛毅怒目,正如同當年心懷大願的修士一般。豈不知,這苦楚就是一種我神的磨練,這揮下去的每一鞭子我神都看在眼裏,遲早有一天,他會親自接你進他的神國……”
“那麽你這個摩诃教長老又承受了些什麽痛苦?難不成就是變成陰陽人?”虎突然打斷他,用最刺耳的言辭譏諷道。
這本是一個秘密,但虎經過多番追查,才查到了這個老人的一些過去,原來這個老人曾經因爲在流民潮中偷東西,被幾個悍匪直接提着刀閹了。
按說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一個人受了那樣的傷,十有八九是活不下去,但偏生這個人活了下來,甚至還在十幾年之後找到了那群悍匪,一直把他們折磨了半月,直到流幹鮮血才罷休,屍體則扔下山崖,任由老鷹野狼啃噬。
不過這樣的消息,對于案子來說并沒有那麽重要,虎也就沒有專門寫進案卷之中。
但如今他一經說出,正像是一支利箭一般直接刺中金池長老最避諱不及的弱點,迫使他喋喋不休的傳道停了下來。
“怎麽,現在想殺我了麽?陰陽人?”在公孫離擔憂的阻攔下,虎卻依舊不肯停下,甚至要把言辭變成刀子,繼續戳向金池長老。
昏暗的燭火的照耀下,金池長老蒼老面容上的陰影不斷地搖動,深邃的目光之中也像是閃着一顆不詳的星辰,不斷地吐露着一股殺意。
這世上,恐怕沒有幾個男人真正能做到不在乎那個東西,而作爲一個殘缺的人,他對于當年的事情隻會更加執着。
他臉上的笑容終于一點點的散盡,隻留下嘴唇還有一點點弧度,同時他雙手交疊,這一次聲音裏已經不帶有那種悲天憫人的氣息:“看來善客距離我神還有很長的距離啊,既然如此……伽羅,帶善客去那個房間,再承接一些神的旨意吧。”
黑暗裏像是突然生出搖曳的影子,燭火之下,一個窈窕的身影被裹在貼身的皮甲之中,寬大的兜帽蓋住了她的半張臉頰,但依舊可以看出一些美麗的線條,一點發絲在外面微微地晃動。
似乎是因爲帶着一些異邦的血統,女子的眼睛并不是純粹的黑色,燭火之中瞳孔就如同瑰麗的寶石一般閃耀着一些紫紅。
而這樣一個女子,身上卻背着一柄和她體形并不怎麽相稱的大弓,從上往下看,精緻的線條如同鬼斧神工。
虎和公孫離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事實上,正是這個被稱作伽羅的姑娘把公孫離帶來的。
她是金池長老的養女,天賦十分驚人,年紀輕輕已經修煉至小宗師境界。
虎也和她交過手,雖然他自信可以在近身戰中取勝,但無奈的是擋在他面前的卻是另一位神秘刀客,一人就壓制住了他的一切進攻。
随着伽羅走上前,一雙纖細靈敏的手十分利落地打開了虎身上的鐐铐,但因爲如此,公孫離反而越發惶恐起來。
“你做什麽!”公孫離大聲地喊道:“不準帶他走!你放開他!他的傷還沒有痊愈!”
伽羅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着把軟弱無力的虎直接背到了肩膀上,好像背一頭喪失了抵抗力的獵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