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失蹤有些日子了。
以建邺城的規模來看,想讓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實在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哪怕虎在校事府擔任要職,如今失蹤了也好像是一條跳進了大江裏的小魚,根本無從找尋。
但秦轲知道,虎身爲校事府的探子,根本沒有理由自己躲藏起來,即便是遇到了危險,也至少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迹讓同伴知曉,那到底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以至于校事府暗中動用了那麽多人都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難不成是他追查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不方便現身?
又或者,他觸及到了自己根本不該觸及的東西,已經被殺了滅口……
所以周公瑾才會說“挖出來”,這就是在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不過,建邺這麽大,孫同難免會有殘黨還在城中,對虎施行報複也并不奇怪,而且校事府在荊吳樹敵衆多,作爲偵緝尉的虎更是破過不少大案,雖不至于滿城都是仇家,但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那麽一兩個“鬼”……
離開校事府的秦轲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緩緩握緊了拳頭。
從他知道諸葛宛陵的真實身份之後,好像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某種支撐,原本想要爲了找到師父立起來的雄心壯志也跟着煙消雲散了。
神器已經不再重要,而這偌大的一個荊吳,依舊不是他的歸宿,顯然現在的這個“師父”也不可能跟着他一同再回稻香村,那他還有留在荊吳的必要嗎?
進校事府之前,他其實已經打好了腹稿,想開口向周公瑾提出辭官,就此帶着蔡琰離開,天高海闊,這世間總還是能找到兩個人的栖身之所,或許能帶她去一直向往的北方草原,和大哥曹沛把酒言歡,再往北登上長城,說不定能與木蘭将軍并肩一回……
不過虎的失蹤讓他止住了這個念頭。
他與虎的交往時日不長,但也有了幾分情誼,雖說虎平常大多沒什麽表情,心腸卻是熱的,如今友人蒙難,他怎能袖手旁觀、甚至一走了之呢?
想好了這一點,他也不再遲疑,加快腳步去往家中,喊上蔡琰一起去往虎的住所,準備從那查起,想來能有所收獲。
“怎麽看,這也不像是個正六品偵緝尉的家。”走進偏僻院落的時候,蔡琰隻感覺到一股陳舊之氣撲面而來,四下打量之後,她做出了一個簡單直白的評價。
的确,這間小院還算寬敞,可無論是從破損的牆頭,陳舊的瓦片,還是屋檐下被蛀了一塊的柱子,都可以看出這院落建起來該有些年頭了。
不過房屋雖舊,院子裏倒是充滿了生機活力,十來個孩子穿着舊衣,正在四處奔跑着玩抓鬼遊戲,發出一陣歡快笑聲,母雞咕咕咕在牆角覓食,拴在一旁的是一條掉了半身毛,蒼老且慵懶的老狗,隻知道曬太陽,根本不管是不是有生人靠近。
秦轲點了點頭,道:“校事府的官員在校事府内本就有合宿的卧房,虎幾乎隻在那邊睡覺,這個院落據說是他一次爲了差事花了五十兩銀買來的,也基本沒怎麽做過修繕,自然破舊一些。”
說到這裏,幾個孩子正好從蔡琰的身邊跑過,帶着幾分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而蔡琰本就一身孩子氣,自然和這些孩子們相處融洽,很快打成一片,擔任起那隻保護小雞的“母雞”,抵擋着身前那隻小胖老鷹的攻擊。
玩鬧了一陣,秦轲望着那些孩子,不由得感慨道:“據說虎每個月的月錢從來都不存着,一份是給一個荊楚幫的孤寡老人生活,另外一份則是養了這些孩子。”
“那家夥脾氣是真不好,但确實是個好人。”蔡琰咧嘴笑道。
不用多說,蔡琰也能看得出這些孩子都是孤兒,再深入猜測一下,或許他們正是當年荊吳與唐國一戰之後留下的遺孤。
雖然荊吳朝廷不是沒發過撫恤,也設立了不少病坊專門用來照顧這些孩子,但所謂的撫恤,終歸有限。
虎知道這一點,所以專門請了教書先生上門教這些孩子認字,雖然代價不菲,但假以時日,想必孩子們長大了都能擁有更好的人生吧。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身形不高,有些臃腫,一時面對兩個陌生人,臉上顯出了局促的神色。
不過聽到秦轲說是校事府的同僚之後,也立刻展露了笑顔,請兩人進屋,一邊倒茶一邊熱情地招呼兩人坐下。
“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虎的同僚,他以往從來都不提校事府裏的事兒,我也從來不敢問……他的房間?在樓上,前些日子他還經常回來,最近倒是少了,是不是又忙上了?還勞煩兩位來親自取東西,實在不好意思。”
“嬸你也知道,他就是那麽個人,一旦有了差事就什麽都忘了,也别怪他什麽。”秦轲做出一副笑臉應着,也沒有多說虎的事情。
現在虎的生死尚不明确,真說出來,他擔心這位遠親大嬸會當場暈厥過去。
正當說笑,秦轲突然察覺到蔡琰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角,他微微垂目,發現她的手指頭正指向上方,像在暗示着什麽。
秦轲假意伸了個懶腰,擡起頭的瞬間,借由一些門外投射進來的光芒,發現居然有一些細微的粉塵正在從天花闆飄落下來,輕盈且無聲。
但對于秦轲而言,風視之術展開的一刹那,他便已經聽見了一些細微的聲音,像是在挪動什麽,又像是在翻動什麽,期間帶着一些竹簡的碰撞聲,又還有騰挪的腳步聲。
這些聲音都已經被壓低到了極緻,但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反而暴露出那個人的不尋常。
秦轲眯起眼睛,反倒把笑聲放得更大了一些,同時附耳蔡琰讓她先跟婦人說着話,随後他向着樓梯的方向走去。
樓梯年久,已經不太堅固,踩在上面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但秦轲腳步輕盈,加之對氣血的精确控制,依舊保證了自己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好像一道影子般向着樓上走去。
直到最後的幾級台階。
秦轲突然停下了腳步,仿佛突然累了一般,在原地完全失去了前行的動力。
這是一種很不尋常的行爲。
但秦轲知道,如果此刻自己真的輕易踩出那一步,恐怕迎接他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盛大儀式。
這個人居然如此敏銳,先一步察覺到了自己的到來,并且就此藏在樓梯口的轉角,等待着出手的時機!
無聲之中,秦轲一隻手已握住了菩薩劍的劍柄,在離開菩薩劍的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想要重新握住這把劍,因爲這把劍,帶給了他無窮的信心和力量。
那個人的耐心居然也很好。
秦轲半閉着眼睛,一直沒有動靜,兩個人都像是石化了一般,樓下蔡琰和婦人說說笑笑,時間的推移都好像跟着屏住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秦轲的額頭滲出幾顆汗珠,耳畔聽見了風裏帶來短促且銳利的摩擦聲。
那是兵刃出鞘的聲音!
秦轲瞳孔微縮,心裏卻暗暗松了一口氣,也是在同一時間,菩薩劍以更快的方式逆流而上,像一條江河中陡然躍起的魚,閃着粼粼的白光,面對河流的沖刷依舊逆流而上!
“叮”地一聲,刀刃和劍刃如同一對抵死纏綿的情人一般狠狠地撞擊在一起,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秦轲和那個人四目相對,兵器相交迸發出了耀眼的火花。
秦轲轉而發出一聲怒吼,雙腿一跺,腳下樓梯轟然裂開,他的身形也借着這股力直接撞進了二樓的黑暗之中!
兩人交手的第一時間,蔡琰已經拉着一臉驚容的婦人蹲了下來,婦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看見破損的樓梯上不時亮起的利芒,頓時想要發出恐懼的尖叫。
然而蔡琰纖細的手準确地捂住了她的嘴,那一雙眼裏充斥着堅決,壓低了聲音道:“不要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