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校事府,本是休息用飯的時間,平日裏大多數校事府的官員在這個時候都會小憩一會兒,喝喝茶,下下棋,亦或者是打個盹。
然而今日的校事府中,卻傳來一陣又一陣摔東西的碎裂聲,中間還夾雜着一個人的怒罵,鬧得在庭院裏路過的人都心驚肉跳,隻敢低着頭小心謹慎地快步走過,以免遭到波及。
“誰能告訴我怎麽回事?誰?”剛剛摔掉一個青瓷花瓶的周公瑾顯然是怒極了,聲音也歇斯底裏起來。
原本潔淨的地闆上碎片迸濺得到處都是,甚至飙飛着劃傷了一個人的手腕,鮮血順着袖子就這樣滴落下來,但底下跪着的官員卻根本不敢躲避,隻是羞愧地低着頭,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可憐孩子。
“孫同什麽人你們不知道?讓你們派人盯着他你們就這麽盯的?眼皮子底下能讓他把庭霧給殺了?還鬧出了這麽大的亂子,就光是今天,朝堂上參你們、參我的奏疏都快堆成一座山了,你們不怕丢人,我還怕丢人呢!”
“平日裏你們吃拿揩要,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我知道你們那點俸祿确實緊張,可我這麽做,也是希望你們把事情給辦好,可你們是怎麽回報我的?孫家舊地的事情,今天到荊吳,我居然都不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人,是我們校事府已經徹底爛了嗎?還是你們這些人都已經無能到這種地步了?”
“豬都比你們聰明!你們連豬都不如!”
聽到這一句,雖然知道周公瑾說的都是氣話,但下面的官員臉色也是一個賽一個的難看。
其中有一名校事府負責情報的偵緝尉有些不堪受辱,但因爲羞愧也不敢反駁,隻是低聲解釋道:“那畢竟是孫家舊地,之前因爲擔心孫家的人會有些過度的反應,所以我們派去的人手削減了三分之一,而且大多都不是機要位置,所以……”
“這不是理由!”周公瑾一聲怒吼道,“我不管你們有多大難處,當初你們接下了差事的時候都可以提,我也會盡可能幫一把,可你們一個個都信誓旦旦,都不可一世,那現在就不要訴苦。”
這話一出,那名偵緝尉立刻沉寂了下去,隻能是低下頭,用力地拱手表示自己的态度。
好一會兒,周公瑾的情緒總算舒緩了一些,聲音也不再如之前一般高,但卻依舊還是冷冷地道:“我說了,要監視孫同,就不得有半點馬虎,他吃什麽飯,喝什麽湯,去了哪座青樓,上了哪位當紅的姑娘,中途去了幾趟茅廁,拉的狗屎是黃的還是黑的,一樣都不能少。”
監視到這種程度,就連一個人的屎到底是黃的還是黑的都要上報,大概這世上再沒有這樣好笑的事情了,但校事府的衆人沒有笑,因爲他們都知道周公瑾是怎樣的一個人。
雖然這個從江湖出身,身上帶着那麽點“小混混習性”的校事府令平日裏嬉戲打鬧,但真的遇上事情卻從來都是一闆一眼,認真程度就連新上任的左郎中申道都不得不拜服。
這大概也是諸葛宛陵派他來接管校事府的原因,畢竟一個衙門,就算初衷再好,結構再嚴謹,一旦建立的時間久了,做的事情多了,難免就會染上官場的陳腐之氣。
而周公瑾卻能像是一杆擦亮的槍,有膽量,更有能力把那些障礙掃入簸箕中,否則申道何以能那般簡單甚至蠻橫地考較校事府的官員,并且随意地調整他們的官員職銜?
因此他說的,要上報屎是黑還是黃,恐怕是真的有這個意思……
轉過身用力灌下一杯水的周公瑾看了那挂在牆上的“克己奉公”四個大字,一時沉默,随後長長地歎了口氣:“事情已經發生,我也不想在現在就責罰你們,因爲真正應該重罰的人,現在早已經自己去領責罰了,也不會跪在這裏聽我罵娘。就現在開始,我要孫同那邊的情況一一反映,不得有絲毫疏漏,都聽見了嗎?”
聽着像是軟綿綿的豪無力氣,但所有人聽到最後一句,卻都是精神一震,立刻就雙手行禮并且大聲地回答道:“屬下明白!”
“都下去吧。”周公瑾擺擺手,也沒有去看那些人離去的背影,卻突然道,“秦轲,進來。”
站在門口多時了的秦轲心裏頓時一突,手腳麻利地走了進來,站在周公瑾的身後。
“回來了?”周公瑾問道,“事情如何了?”
秦轲知道他說的是洛鳳雛的事情,微微點了點頭道:“都解決了,想必後面應該不會再有什麽麻煩。”
“很好。”周公瑾點了點頭,也是松了口氣,整個建邺城内,知道洛鳳雛之事的不超過五個人,他就是其中之一,自然也知道一個聖人境界的高手有多麽可怕。
雖然建邺城内有大陣,足以抵擋聖人境界的高手,但聖人境界的高手手段繁多,誰又知道這大陣是否能一直撐下去?相比較起來,孫同的事情反倒都隻是小事了。
秦轲看了一眼那些匆忙離去的官員,輕聲問道:“出什麽事情了?你看起來很憤怒。”
“憤怒?我當然憤怒。”周公瑾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我不隻是憤怒那些人,更憤怒的是當初我不夠堅決,否則直接把孫同一刀殺了,就不會有現在這麽多事情了。”
說到這裏,他看着秦轲,自我放松式地聳聳肩:“對了,你才回來,還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吧?就在數日之前,孫同突然謀反,帶人襲擊郡守庭霧府邸,殺庭霧後帶着孫家一票愚蠢的老人造了反。”
“造……反?”秦轲一怔,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麽大的事情,“孫同他瘋了?就算孫家故地還有一股勢力,但跟荊吳比,隻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他拿什麽造反?”
提到這個事情,周公瑾也臉色十分難看:“确實。其實就我看來,庭霧那個混賬東西也是該死,也不知道朝中誰給他透了孫同被貶的原因,于是他居然蠢到想要打壓孫同來表忠心,結果怎麽着?反倒是丢了自己那顆腦袋。”
“這麽說來……孫同是被逼反的?”
“這隻有天知道了,或許他本來就有心造反也不一定。”周公瑾冷冷地道,“如今他殺郡守自立,麾下三萬成軍,若是處置不當,隻怕會出大亂子。”
其實就單單一個孫同的三萬軍隊倒是不算什麽,關鍵是校事府還得到了其他消息,根據一些事情推斷,孫同甚至有可能跟唐國人有往來,而最近唐國陳兵邊境蠢蠢欲動,更證實了這個判斷。
“風雨欲來啊。”周公瑾沉聲道。
秦轲望着周公瑾,點了點頭,道:“是不是需要我做點什麽?當然查孫同我可能做不到了,打仗的話……”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爲他莫名地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沒有必要再做這麽多,畢竟師父都已經找到了,而且就現在看來,他過得很好,在宮中享受着奉養,榮華富貴享不盡,又哪裏缺他這麽一個幫手?
背着手在思考的周公瑾倒是沒有發現秦轲的異常,隻是想了想,就在案上取出一卷竹簡,扔給秦轲道:“你有你應該做的事情,或者說,這件事情跟你也有關系。”
“從你離開建邺的幾天後,虎在城中突然失蹤,我不知道他是否活着。”周公瑾的聲音十分鄭重,“找到他,或者……挖出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