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供奉的話聽起來很是玄妙,甚至有那麽點街頭算命先生的味道,但老供奉不會算命,相反,他早已知了天命,所以這些話自然不是玩笑,而是認真地希望公孫離用心地再深思一番。
“已經給了我……”公孫離也有些摸不到頭腦。
她颦眉仔細地回憶自己跟薛弓見面的細節,突然想到薛弓似乎在最後一刻仿佛一個慈父一般撫摸了幾下自己的頭發,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在腦後散亂的頭發裏探索了片刻,很成功地摸到了一顆硬硬的東西。
公孫離眼神複雜地把那東西取出來,發現那是一根稻草,隻不過上面捆綁着四個同樣用稻草做成的小球,其中一端正好輕巧地捆綁在頭發上,因而成功地潛藏在她的發絲之中,避開了牢頭的檢查。
雖然是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稻草,老供奉卻是眼睛一亮,随後從公孫離的長發上解下了稻草球,遞到了薛洋的面前。
“二爺,想來這就是幫主想要交給我們的東西,你看看,是否有什麽玄機?”老供奉帶着笃定的聲音道。
薛洋看着這稻草球,微微一皺眉,随後似乎想到什麽,不禁莞爾道:“我知道了,這是當初大哥和我曾經閑着無事的時候想出來的暗号,隻是平日裏實在沒什麽用處又極其繁瑣,所以權當個玩物了。但沒想到大哥居然如此機智,居然能想到通過這種東西傳遞消息。”
其實這個暗号說難并不難,就是在解開稻草球之後去看這跟稻草到底有多長,然後再按照尺寸換算成數字,以雙刹幫幫衆中多有修行的《草字武經》找到其中的字,便能換成訊息。
但正如薛洋所說,這種方法費事費力,況且雙刹幫并不是什麽密探,自然也就沒有真的去使用這樣的暗号。
薛洋大概是整個雙刹幫中除了幫主薛弓,唯二能完整背出《草字武經》的人,雖然回憶起來略有些艱難,終究還是拼湊出了那八個字。
樂水别苑,不必報仇。
“樂水别苑?”公孫離聽到這個地名,不過是思索片刻就捂住嘴巴道:“那不是孫家的……”
“是孫家在城北置辦的别苑。”揭曉了答案的薛洋卻并沒有顯得高興,反而是苦笑道:“原來如此,大哥居然是在替孫家做事,難怪雙刹幫在這些年能一帆風順,就連最大的敵人也在一夜之間因幫中内讧而亡。”
“樂水别苑住着早些年與孫老爺子極爲親近的侄子孫同,那麽也就是說,暗中下令讓我們運送、藏匿盔甲的人是他?”老供奉微微揉着太陽穴,雖然意料之外,卻又覺得情理之中。
在荊吳,士族一派和諸葛宛陵一派向來水火不容,雖然這兩年在孫既安擔任禦史大夫之後,這種争鬥已經有些緩解,但也隻是多了幾分克制,朝堂之上相互攻擊依然激烈,孫家懷有反意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如果說我們去求孫大人,是不是可以讓他去救……”公孫離大概是場中目的最單純的一個,她并不在乎朝堂黨争,更不在乎荊吳将來誰會主宰天下,隻是希望薛弓能安然無恙。
但沒有想到的是,薛洋卻冷冷地潑了她一盆冷水:“哪裏有這麽簡單,對于孫大人而言,我們這些人,身份太過低微,根本不值得他去拯救,甚至對于他而言,現在最好的法子說不定是派人把我們挨個殺了,這案子也就徹底成了無頭的懸案了。”
說完,他把目光轉向那個神色略帶幾分憤怒的蠻人,這個人的存在,大概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個蠻人叫古日圖,是那一支蠻人商隊裏僅存的最後一人,事實上,如果不是薛洋及時找到了他,恐怕他早死在那些前來滅口的黑衣刀客手中了。
薛洋在知道那幾箱盔甲被查出之後,先是想法子逃脫了薛府,然後隐藏數日又去了那間用來相互聯系的貨棧。
他的本意,是希望聯系上那個幕後的貴人,找到薛家最後一線生機。
但沒想到才剛剛到達貨棧的時候,一場屠殺已經基本到了尾聲,所以他隻得匆忙地救下了古日圖,并且靠着和老供奉兩人合力,才從那幾名刀客手中逃得一條性命。
臨走之前,他也注意到那些死人身上的刀口,均是呈現出被他刀法所殺的樣子。
顯然,那時候的孫同就是想把髒水直接潑到他的身上,借此來斷了線索。
孫同身爲太常卿,多年在宦海沉浮到今日,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這種斷後的手段對于他來說再容易不過,或許就連現在,這片建邺的夜色之中,都潛藏着孫同的探子,隻要幾人暴露,随之而來的就是無休無止的追殺。
“所以,我們真的就沒有任何法子了麽?”公孫離困難地開口道。
薛弓留下了這八個字,或許正是想向薛洋說明,這幕後之人有多麽強大,對于他們這些蝼蟻而言,就連複仇的能力都沒有。
整個房内陷入了一陣令人絕望的死寂,桌上的蠟燭也因爲燃燒殆盡,而變得越發昏暗起來。
或許,可以把這個消息交給校事府,繼而交到諸葛宛陵手中,就能換薛家上下幾十口人的命……
“不……既然大哥明明知道孫家的事情,可他在獄中什麽也沒有說,甯肯忍着刑罰也要保守這個秘密,必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薛洋想到這一點,一股寒意就從心中不斷地向外湧出。
他并不是薛弓,也并沒有那麽缜密的思維,要從這樣的亂局之中找到一條薛家的生路,幾乎比登天還難。
但他隻能逼着自己去想。
就在這時候,沉默許久的老供奉輕聲開口道:“副幫主,如果我沒有猜錯,幫主之所以死也不肯在校事府的刑罰下開口,就是爲了保你一條性命。”
“怎麽說?”薛洋頓時怔住了。
他很清楚,老供奉跟薛弓相識多年,彼此之間早已經情同手足,甚至因爲閱曆與年齡的關系,他們兩人才是真正的知己,或許比他這個親弟弟還要親上幾分。
自然,老供奉對薛弓的心思也有幾分把握。
“副幫主還記得那天的刀客麽?”老供奉眉眼微微吐出銳利的鋒芒,“我本以爲是我們三人拼盡了全力才僥幸逃生,但現在回想起來,他其實在最後一刻是主動收手,給了我們一條生路。”
“幫主掌握着這個秘密,卻一直不肯對校事府吐露半分,是因爲對于整個薛家而言,無論是諸葛宛陵還是孫家,都太過龐大,就算薛弓把秘密說出來,孫家憤怒之下,薛家又能有什麽好結果?”
老供奉有些悲傷地閉上了眼睛。
其實薛家早已經沒有救了,但薛弓仍然希望薛家還有人能生還,那就是薛洋,盡管因此他會背負上一個“反賊”的罪名,但隻要能逃出建邺,離開荊吳,終歸還是爲薛家延續了香火。
這大概是薛弓最後的執着,而孫同在面對薛弓這樣的執着,終究還是做了讓步,給了薛洋一條生路,也算是隐晦地回應了在牢裏受盡苦楚也願意保守秘密的薛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