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好像也沒什麽毛病。”阿布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同樣出身寒門,捅馬蜂窩的場景他再熟悉不過了。
“可……”秦轲突然小聲地湊道阿布的耳畔,“我總有種感覺,唐軍這麽瘋,不像是因爲我們不斷偷襲、焚燒他們的糧草,想要來找我們報仇,會不會……他們隻是爲了圍剿王玄微?”
阿布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秦轲的意思:“爲什麽這麽說?”
“直覺。”秦轲也說不出原因,隻能将其歸咎于直覺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從錦州沖出來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那個唐國的領軍大将項楚,對王玄微似乎格外感興趣。要不然他幹嘛不好好坐在後方指揮軍陣,卻要單槍匹馬地跑去陣前跟王玄微交手?”
阿布啞然,但對于秦轲這種毫無根據的猜測,他并不十分贊同,“項将軍……身爲統帥,應該不至于這樣意氣用事吧?”
“那誰知道。說不定他們倆從前爲了某個女人争風吃醋過呢?”
秦轲哼哼唧唧的,其實也是因爲無法改變現狀而感覺到煩惱,所以才胡亂說了這麽個結論,隻是低下頭的他混沒注意到阿布的臉色驟然發白,神情慘淡得就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他低低地哼着歌,握着木棍,搗了搗火堆。
炭火和幹柴在他的木棍中跳動起火紅色的灰燼,那些跳動的火焰猶如靈巧的蛇在其中遊走,随後光芒明亮起來,照亮兩人臉頰的同時,也驅走了一些夜裏的寒氣。
墨家的地界,相比地處江南的荊吳要寒冷許多,若是入了深冬,大雪還會封住整座山脈,處處銀裝素裹。人在家中隻要一打開門,寒風就像是刀子,戳在人裸露的臉上,每一下都刺痛難忍。
而一路向北,再到達滄海的草原甚至長城的地界,寒冷程度則更要加倍。
處于極北之地的長城一旦進入深冬,整座長城都會被冰霜所包裹,真不知道那些長城和滄海那些人是怎麽在那樣的苦寒之地活下來的。
“往年這時候……該吃炖菜了。”秦轲略微有些憂傷地想着往日裏的情形:那紅泥小火爐上架着的小鍋,鍋裏都是從山上采來後曬幹儲存起來的野菜、菌菇。
有些年收成不錯,那些叔叔嬸嬸們出一趟山,說不定還能帶回幾片臘肉,混合着豆腐在清湯裏咕噜咕噜地翻騰,夾起一塊吃下去,暖暖的熱氣一直從喉嚨到腹中,令人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阿布你怎麽不說話了?”秦轲終于感覺到有些不對,微微轉過頭,正好對上阿布那惶然的眼神。
他順着阿布的眼神轉過頭去,一片寂靜的夜色之中,王玄微全身籠罩在黑色大氅之中,一雙眼神深邃得猶如無底洞窟,看一眼,就仿佛會深深地墜落進去。
秦轲渾身一哆嗦,立刻站了起來,想要解釋幾句,卻又一時語塞,他猜想自己剛剛腹诽的話一定是被王玄微聽見了,頓時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這家夥的脾氣可不怎麽好啊……
然而王玄微隻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聲音沉重如巨石,敲擊着他們的心房:“跟我來,有事情交代你們。”
秦轲和阿布對視一眼,王玄微卻已經轉身離去了,倒是弄得兩人不得不手忙腳亂地跟了上去。
接下來的幾天裏,唐軍的動靜越發浩大,或許是覺得現如今他們已不必再隐匿蹤迹,十二萬唐軍浩浩蕩蕩地從不同的方向封鎖要道的同時,更把這個包圍圈向着墨家騎兵不斷地收攏。
而在這樣無形的壓迫之下,這一萬多墨家騎兵也陷入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之中。
雖然說到現在爲止,大多數人仍然對王玄微寄予了絕對的信任,相信在王玄微的麾下,不可能吃到敗仗,但在這些沉甸甸的信任之下,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冒了出來。
“上将軍是不是有些糊塗了?”原先郭開的死忠派汪南縱馬向着前方張九新的身側靠了過去。
一開始他對于張九新還有些不屑,畢竟“叛将”的事情,普通士卒不知道,他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但這些日子以來,他也逐漸和張九新摒棄前嫌,彼此開始交換起對行軍的意見了。
“時局已經很清楚了,趁着現在唐軍還沒有完全圍死,立足不穩之際,我們還不快馬加鞭直接突圍而出,還等什麽時候?”
張九新坐在馬上,遠遠地看着王玄微的背影,目光閃爍,幽幽開口道:“唐軍行軍,陣形不亂,夜裏睡覺之時都不解甲,枕着箭筒和刀睡覺,這立足未穩從何看出?隻怕是立足太穩,因此合圍我們的速度才比預料之中的更慢,想必也是爲了穩妥。”
汪南喉嚨一哽,被張九新這句平淡的話語頂得臉上通紅,半晌才道:“你這時候炫耀個什麽勁?帶兵打仗這事兒,我的确不如你,可我不是心裏頭着急嘛!”
“難得汪将軍也有這般服軟的時候?”張九新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雖說沒有帶着什麽嘲諷的意味,但此刻放在汪南眼裏依然刺眼。
“你……”
“汪南。”張九新打斷他,“既然你自承在帶兵方面比不得我,緣何會認爲上将軍糊塗?難不成……在你眼裏,上将軍比我還要不如?”
“我不是那意思。”汪南握着馬缰讪讪道:“你應該明白,我沒有诋毀上将軍的意思。隻是上将軍他畢竟年過半百,你看他兩鬓的頭發都白了,又在朝堂受了那樣不公的對待……行軍以來,更是日日操勞,難保思緒不會因此而有所衰退……”
“衰退?”張九新微微擡頭,把目光從王玄微的背影轉移到天空,蒼鷹在空中盤旋,身影矯健,他的眼神卻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他轉過頭,鄭重道:“汪南。事已至此,上将軍顯然自有打算,而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隻能是順從執行,除非……你想仿着當初的林信那樣,再來一次……”
“别别别,我可沒有這樣說。”汪南才沒有存這種心思,趕緊搖着頭道:“我隻是擔心,哪裏想反了,我,我哪裏敢?呸……敢不敢都不重要,我老汪根本不是那種人好不好!那可是上将軍啊,就算他一聲令下,要取我老汪性命,我二話不說自個兒動手抹脖子你信不信?隻是這眼下生不生死不死的……”
“我隻是這麽一說,汪将軍不必急着表态。”張九新微微笑了笑,随後繼續望向遠方,眼神飄忽,“其實你想的那些,我未嘗沒有想過……你以爲我就不憂心麽?”
汪南疑惑地看着他:“那你現在怎麽……”
張九新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可想清楚之後又覺得,或許這就是我們爲将爲兵的命數吧,時局如此,又有什麽法子呢?”
說完,他不等神情古怪的汪南繼續發問,猛地一夾馬背,向着隊列的前方行去。
許是煩了,也或許是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忠義到底,既然如此,多說無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