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這個,阿布一時也有些沉默,但不像秦轲那樣一言不發,而是用有些惆怅的語氣道:“婵兒……應該不可能吧。”
“爲什麽?”
“我隻是個平民百姓,也不怎麽出衆,仔細數來光太學堂裏比我強的就有好幾個人。何況在荊吳,仍然是士族的天下,以我的出身,就算我将來有了官位,甚至是能領兵出征,也很難封爵。”
阿布幽幽地歎息道:“而婵兒姑娘是群芳國主的義妹,雖然群芳隻是個彈丸小國,可國主是前朝皇帝名正言順冊封的公爵,論身份地位,本就能與其他幾位國主齊肩。隻要群芳國主首肯,以婵兒的姿色氣度,足以配得上這天下間任何一位當世英豪。她又怎會看得上我?”
阿布睜開了眼睛,從懷裏,他摸出那塊臨走前,婵兒送給他的禮物,那是一隻白如凝脂般的玉镯子,據說是群芳國主在她笈笄禮上賞賜給她的。
之所以送給他這隻镯子,是爲了感謝他在那雨夜之中救了使館中許多人的性命。
雖然阿布并不擅長相玉,卻也知道這件東西出自群芳宮廷,而自古群芳地界盛産美玉,這镯子如果拿出去,怎麽也能換回數萬銀錢……
按照荊吳官員的俸祿,這恐怕是他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目。
“而且,蔡琰或許可以跟着你行走天下,但她不會。她不會離開群芳,不會離開身邊的姐妹。”阿布想着婵兒那外表柔弱,實則内心剛強的身影,那場雨夜裏,她渾身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卻仍然倔強地不肯退卻。
阿布緩緩地道:“她願意與群芳同生共死,一如我,願意爲了荊吳鞠躬盡瘁……”
秦轲莫名感覺到一些悲傷,伸出一隻手按在阿布的肩膀上,小聲安慰道:“幹嘛這麽看輕自己,我聽你說婵兒姑娘對你印象不錯,或許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布搖搖頭:“這件事情我不太敢往深了去想,至少我那時能認識她,能竭我所能護了她一次,便心滿意足了。”
他翻了個身,輕聲道:“阿轲,睡吧,明天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麽,早些養好精神,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嗯。”既然阿布不想再提,秦轲沒有必要非得去戳他的痛處,所以他也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任由一片厚重的黑暗覆壓下來。
第二天清晨,墨家騎兵在日出之際再度出發,隊列猶如一條長蛇。而在王玄微“抛下辎重,輕裝簡從”的軍令之下,整支隊伍的行軍速度比前些天更加迅速。
不過一日時間,大明山已經清晰地呈現在衆人眼前。
大明山,廣闊而又光明之意,這座山的地形雖猶如一隻碗口,四周高峰環繞,中間凹陷深邃,卻因爲獨特的地形和位置,陽光可以很自然地照射進來,整座山谷在白天都能夠充分享受陽光的沐浴。
因此其中的草木也十分繁盛,層層疊疊,仿佛望不見盡頭。
“向前。”王玄微下了軍令,随後墨家騎兵開始從山坳口進入,沿着一條顯得隐秘的小道,徹底被山林草木所掩蓋,靜若無聲。
坐在馬上的秦轲耷拉着腦袋,顯得有些萎靡。
昨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見他回了荊吳,結果發現高長恭已經成親了,而當他受邀去了婚宴,卻愕然發現他那個千嬌百媚的小嬌妻正是蔡琰。
雖說他知道高長恭的心裏裝着北方長城之巅的那個木蘭,這種移情别戀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但好端端的做了這麽個糟心夢,他的心裏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
一路上,他總是用力錘着自己的腦袋,努力想把那些畫面甩出去,等他好不容易稍稍清醒,一下子環顧四方,發現除了樹還是樹,忙問道:“爲什麽要來這裏?我們不是去支援行州麽?”
其實這個問題也是所有墨家騎兵心中的問題,這大明山光明亮堂,可相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片荒郊野嶺罷了,他們這一路抛棄辎重,縱馬狂奔,總不會是爲了來這裏踏青才對。
王玄微也沒有回答,隻是依舊遙望前方,控制着胯下的戰馬繼續向前,穿過那厚重的草甸。
走到這裏,幾乎已經沒有了路,墨家騎兵們也早已經失去了方向,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跟随着前軍持續向前,奮力地劈開雜草、灌木。
秦轲把菩薩劍從鞘中抽出,四處揮舞之間,那些瘋長的野草齊刷刷被斬得隻剩個斷根,可即使如此,随着隊列一路向前,野草越來越高,越來越濃密,竟是斬也斬不完了。
王玄微一人獨獨在隊列的最前方,他周身有玄微子環繞。相比較昨天夜裏秦轲看見的那些玄微子,這些玄微子顯然要更大,身上閃爍的金色光芒也更加耀眼明亮,一如自己曾經在葉王陵墓見到的那些一樣。
大概是經過一晚上的修養,王玄微已經恢複了對這些玄微子精妙的控制,隻需要他目光掃視過的地方,玄微子就能十分迅捷地纏繞過去。
這些不知道怎麽培養出來的蟲子足以啃噬金石,自然所有的雜草和灌木都無法阻攔他分毫。
秦轲一路跟随那個身影前進,大概行走了兩刻鍾的時間,終于在一處山澗,王玄微擡起右手,揚聲道:“候!”
“下馬,随我向前。”王玄微一路直走到那高高的山壁之前,緩緩地撫摸那早已經被雜草所掩蓋的岩壁,微微皺着眉,腳步挪移顯得詭異無比。
“他在做什麽?”秦轲站在後面,小聲地跟阿布交談着,“看動作,像是在跳大神?”
“怎麽可能是跳大神……”阿布哭笑不得地道:“王将軍做事總有自己的道理,隻不過是我們理解不了罷了。”
秦轲嘻嘻一笑:“我不也是玩笑話而已,當然,我也沒打算去理解他,彎彎繞繞的心思太多,我可不想未老先衰……”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山谷裏卻轟然一震,猶如晴天霹靂,又猶如山崩,驚得他差點跳起來。
山中的鳥雀也跟着群起騰空,撲棱着翅膀,沒頭沒腦地向着四處飛去,戰馬不明所以地嘶鳴受驚,互相亂奔,弄得場面混亂無比。
而秦轲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山澗”猶如一頭巨獸一般,緩緩地張開了嘴巴,山石崩裂之間,有一聲仿佛鬼哭一般的聲音從裏面瘋狂地湧了出來。
“這是……”秦轲哆嗦了一下,“什麽地方。”
阿布一開始也是心驚,但很快也發現,這是山澗的一塊巨石在一股力量之中,不斷地向上被擡起,一直向上,直到兩丈高的位置,才緩緩停止。
一股塵封已久的難聞味道散了出來,洞穴中的風終于停歇了,最後一聲仿佛歎息的聲響過後,一切都恢複了甯靜。
這是……一間密室?
不過,這密室也太大了些吧!
随着其中火光驟然升騰,無數懸挂在岩壁上的火炬在這一刻同時被點亮,這種機關,秦轲見過一次,就在公輸家那間地宮去往深處的暗道之中。
但與這完全由巨石構建出的大門相比,反倒顯得不那麽出奇了。
墨家機關術向來興盛,在稷城的稷上學宮之中,有機關術造詣的教習成百,弟子更有數千之多。
僅僅隻是從眼前的機關上,秦轲就可以隐約窺見墨家大師們雄心壯志,竟有些遺憾自己在這方面完全一竅不通。
而等到衆人随着王玄微進到洞窟,才發現裏面别有洞天,高有四丈的洞内,不但足以容納千人部隊,更重要的是,在洞窟的最裏面,竟存放着滿滿當當的物資。
早已熄滅的鍛造爐冷卻已久,鐵砧上卻還有不少未成形的兵器散亂擺放着,而一座又一座的兵器架上,無數鋒利的馬刀靜默着,似乎在等待某一日再度被人握起,飽飲鮮血。
而秦轲掀開一隻木箱,裏面鋪着一層層厚厚的稭稈,其中包裹着的黑色手弩在火光之中亮起冷厲的鋒芒。
馬刀、手弩、皮甲、铠甲……論數量,這些東西足以武裝一支整編的騎軍,卻不知道爲何會存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密室裏。
“這是,黑騎的戰備?”塗二狗跟着秦轲一路四處翻看,而當他仔細辨認之後,終于确信,這些裝備正是墨家最精銳的黑騎軍所用……
出門在外,抱歉有些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