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的今夜本該又是一個熱鬧的夜,但随着兵變的事情逐漸傳播開來,霎時間,全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有人說在定安城大營駐紮的一萬軍隊已經奔出了大營,向着王宮的方向而去,而在更早之前,無數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則是攻襲了武庫,換上了铠甲,現在恐怕已經站上了王宮的大門前的台階。
百姓們對于上層之間的博弈與鬥争并沒有太深入的了解,在這樣嚴峻的形式之下,也顧不得分成“楊太真派”和“清君側派”,紛紛急匆匆地回了家,用最沉的木栓鎖住了大門。
店鋪也不再正常營業,隻不過是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整座定安城竟然一片死寂,而終于落下的傾盆大雨,宛如老天的狂怒,狂風席卷,要把整座繁華之城,淹沒在水中。
阿布奔跑在黑夜的巷子裏,狼狽得就像是一隻剛鑽出下水道的老鼠,他身上的衣襟早已經濕透,奔跑在雨夜之中的靴子裏也滿是濕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就在此刻,就在這片街區的各個巷子裏,那些巡防營的人正像是循着味道而來的鬣狗,随時可能從巷子盡頭出現,對着他撕咬上幾口。
而在他的背上,已經醒轉過來的婵兒同樣顯得狼狽,風雨之中,她的發髻早已經歪歪扭扭,身上穿着的薄紗更是阻擋不住這滿城的風雨,在被充分浸透之後,她柔美的身形若隐若現,帶着一股誘人的味道。
隻不過阿布此刻可沒那種男人都會有的心情,他喘着氣,低聲對冷得牙齒格格打戰的婵兒道:“你還好麽?”
婵兒冷得牙關都在打顫,秋夜的雨顯然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想法,無情地落在她裸露的胳膊和肩頭。
但她仍然倔強堅持着說道:“我可以,你繼續跑,隻要我們能把人引開,姐妹們總會安全一些。”
阿布微微扭頭,看着她的側臉,還是有些于心不忍,四下看了看,低聲道:“抓緊。”
在這一路奔逃之中,婵兒早已經和阿布有了幾分默契,随着話音剛落,她立刻奮力地握起拳頭,扯住了阿布衣襟,随着阿布猛然地一躍,他伸手抓住了牆上的屋檐,順勢一撐就上了牆。
隻是雨天濕滑,屋檐磚瓦上更是覆蓋上了一層青苔,還沒等他站穩,腳下一滑,帶着婵兒,兩人頓時又從牆頭滾落了進去。
“你沒事吧。”阿布奮力地把婵兒從茅草堆中拉扯出來。
“沒事。”婵兒有些弱弱地道,她頭頂的簪子墜落了,發絲散落開來,披在他的肩膀上,鎖骨凸出,脖頸欣長,隻是在這其中點綴了幾根不太知趣的稻草。
前面是一處馬棚,就在黑夜之中,一匹馬正站在裏頭,那不算健壯的馬匹略微擡着頭望了他們一眼,顯出百般聊賴來,順口從地上咬住了幾根幹草,在嘴裏嘎吱嘎吱地咀嚼起來。
不過阿布也沒什麽多餘的選擇,拉着婵兒趕忙躲到馬棚裏,雖然裏面馬糞臭烘烘的氣味實在不怎麽好聞,但畢竟有方寸之地遮風擋雨,總好過兩人繼續在雨中奔走。
“這麽下去不行……”阿布低着頭,這種時候,他也顧不上太多男女之防,隻不過看着婵兒薄如蟬翼的舞裙,還是免不了露出幾分臉紅,“我們先在這裏躲一會兒,他們封鎖了街道,但也沒法馬上找到我們。”
婵兒瑟縮着身體,隻覺得寒意從四面八方滲透了骨髓,強撐着點了點頭。
她看見阿布正在解開自己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在做什麽?”
阿布沒有回答,随着包袱内金屬碰撞的聲音叮叮當當的響起,他解開了那個結,将裏面的東西紛紛倒在了草垛上,随後他把包袱的布展開披在婵兒的身上,道,“這料子防水,不過小了點,先這麽用着吧,現在這狀況,也不方便生火。”
隻是這樣……仍然不會有太多溫度,而婵兒的身體雖然因爲常年練習舞藝素質不錯,但這麽凍着,遲早會出問題。
他想了想,似乎是做了個重大的決定,一咬牙低聲道:“婵兒姑娘,得罪了。”
“嗯?”還沒等婵兒反應過來,一陣暖意已經籠罩住了她。
氣血修行者的身體強健,更能随着心意控制身體的反應控制着身體的氣血運行,阿布錘煉筋骨已久,自然不會畏懼這點寒冷,在他血脈不斷地地湧動之下,他緊緊地擁住了懷中的她。
“這麽一直凍着,不……不行。”
阿布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讓婵兒不要以爲自己是想占什麽便宜,可他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竟是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雨是冰冷的,秋日裏的夜雨更是冰寒徹骨,然而阿布的身體卻如同一座火爐一般溫暖,其中蘊含着他氣血修爲給予他的能力,更蘊含着他此刻滾燙的少年情思。
原來她的頭發這麽好聞……阿布紅着臉想,盡管雨水打濕了那些長發,稻草讓她看起來十分狼狽,但在阿布眼中,她仍然是萬千人群無法掩蓋住的啓明星。
因此他有些惶恐,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唐突到底是不是真的合适?雖然他确實沒有更好的選擇,但如果放任她在寒冷之中顫抖,甚至生病,他不能坐視不理。
婵兒在阿布的懷抱之中,一時間同樣臉上泛紅,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跟一個男子這般親近過,一股撲面而來的男子氣息讓她有些慌亂,甚至下意識地掙紮起來。
但那股溫暖又讓她覺得不舍,她确實很冷,或許之前一直憑着意志還能撐得住,但此刻她在這溫暖之中就好像卸下了沉重的行囊,再想要背負起來,并不容易。
在這樣寒冷的雨夜之中,黑暗和那些黑暗中嘈雜的腳步聲仿若猖狂撕裂天幕的惡龍,或許隻有這樣一個懷抱能讓她小小地休憩一會兒。
她微微歎息一聲,也知道這種時候不是顧及這些事情的時候,作爲一個舞者,她也十分明白繼續受凍對自己身體的影響,說不定将來筋骨受損會讓她永遠無法邁出舞步。
想到這裏,她不再掙紮,隻是紅着臉,眼睛低低地望着那順着馬棚屋頂滑落而擊打在地面上的水花,默然不語。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在馬棚之中相擁,彼此雖然都沒有說話,卻都在心中各自有各自的千言萬語,糾纏在腦海之中。
那匹瘦弱的老馬是這一幕溫情的唯一見證,它睜着碩大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這對男女,卻還是覺得地上的幹草更有吸引力,低頭繼續咀嚼起來。
阿布不知道婵兒到底在想些什麽,但在這樣沉靜之中,他心中的慌亂不斷攀升,如果不是靠着心中那點僅存的勇氣強迫着自己,隻怕他現在會立即松開懷抱。
他忍不住開口,想要轉移一下兩人的注意力,問道:“你爲什麽非要堅持跟着我?”
“唔……嗯……”婵兒先是愣了愣,腦中混亂的思緒在這會兒慢慢整理起來,她想到自己那些在使館裏的姐妹們,眼神中閃過幾分憂慮,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是不是在保護之下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魚兒呢?魚兒又怎麽樣了?
“我可以幫得上忙。”婵兒低聲道:“我沒你想得那麽一無是處。”
“呃……”阿布微微頓了頓,心想這是哪兒跟哪兒,怎麽就扯上一無是處了?
“以前一直都是姐姐們保護我的,國主、琳姐……後來國主又專門把魚兒派給我做貼身護衛。”
“貼身護衛?”阿布點了點頭,看魚兒的樣子,倒确實像是個護衛的樣子,看待外人都像是在看賊一般。
“嗯。其實我跟她一起長大,說是護衛,那也隻是國主的安排,我跟她一直都是好姐妹。”婵兒有些沉默,“其實我挺羨慕她的,從小她就有很好的修行天賦,什麽兵器在她手上都能耍得有模有樣,最重要的是,她在箭術上的造詣極深,說百步穿楊都是小看了。”
順着話說下去,婵兒似乎變得沒有那麽尴尬了,笑道:“你知道的……我們群芳,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國家,嗯……你知道的是吧?”
“知,知道的。”阿布使勁點頭。
婵兒也點了點頭,輕聲細數着:“滄海、墨家……還有唐國,還有此前大大小小的諸侯國,他們都想過吞并群芳。或許,隻需要有一個合适的契機,我們群芳就已經不存在了,不過就算如此,群芳也在征伐之中經曆了數場戰争,國内男丁死傷不少。我、魚兒,還有不少姐妹,其實都是将門女眷,後來被老國主收養爲義女。”
“老國主……”阿布想了想自己在太學堂學到的東西,問道:“是已經去世的國君喬玄?”
“嗯。現在的國主是他的女兒,喬鯉躍。她雖然隻比我們長幾歲,卻已經在朝堂上理政了。也正是因爲她一手主導了和唐國的聯姻聯盟,這些年群芳國才能在這亂世有難得的太平安康。”
阿布點了點頭,他聽說過一些有關于這位“女爵”的名聲,有人說她若非是生在了群芳這樣的小國,而是換一片天地,那麽以她的能力,必然能在亂世之中大展宏圖。
暗搓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