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就算修行者想要用精神力量抵擋,隻怕也來不及吧?
他殘存的最後一絲念頭是這麽想的。
但随後一聲轟然,卻湮滅了他原本的期望……
老人沒有動,他隻是微微閉上了眼睛,歎息一聲,輕聲道:“咄。”
僅僅隻是一個字,卻震動了所有人,宛若山崩!
一股可怕的力量,猛然撲向了武庭,就連他身上的火焰都被震散成了星星點點。
斧頭早已脫手,雙眼一片暗沉的武庭以一個決絕的姿态飛了出去,砰然撞在了大殿的石柱之上,等到他落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七竅流血,全身抽搐。
其實就早老人吐出那個字的時候,他全身的筋骨就已經因爲那股劇烈的震蕩而斷裂,現在的他雙目失明,眼前隻有一片黑暗,他想要伸手指向老人,卻感覺這具身體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
他嘴唇顫抖着,喉嚨像是一隻破了的風箱,“嗬嗬”地想要說些什麽。
“聖人……聖人……”
随後他的全身都滲出血來,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柱子之下。
也不知在他的最後一刻,是否有慶幸自己死得如此幹脆,沒有繼續經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李四搖了搖頭,把目光從武庭身上收了回來,他在路明的山寨見過武庭一面,不過武庭的死活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他隻是帶着幾分譏諷想着:當年那位站在武道巅峰的銀槍名将趙子雲,想要接近主上尚且都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更何況是這樣一個連三境都未破的普通山匪?
而這殿内的一切轟轟烈烈,又悄然恢複寂靜,這期間秦轲站在原地,一步都未曾挪動過。
整個過程之中,他都像是一具石雕,不管是禁軍被焚燒的時候,還是武庭向着老人發起那最後一擊的時候,他恍若未聞。
但并不是他不想動。
他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給壓制了。
老人的眼慢慢地看了過來,眼神是那般慈祥,但他心中卻立刻生出了十足的恐懼。
記得當初在太學堂書閣之中,他也曾看過一些有關于精神修行者的典籍,畢竟不管在葉王陵墓之中見到的王玄微,還是在建邺城見到的盲眼二胡老人,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個難以磨滅的印象。
王玄微手中的玄微子、盲眼老人以二胡操縱的小劍,這些玄妙的手段在他的眼裏始終帶着幾分神秘。
他并不通曉精神修煉,而且以他的性子,也很難做到十年如一日的枯坐,禅定,不斷地錘煉精神,他也從未有過修行精神的想法,但是自從他決定踏上尋找師父的這條荊棘之路,他就知道與修行者之間的争鬥在所難免,所以他必須對精神修行者做了更多了解。
他知道精神修行者并沒有如氣血修行那般“經骨髓三境”的說法,他們有着另外的三境:“無人境”、“無我境”、”無衆生境”,而三境也沒有如氣血修行那般嚴格的界限,更不像氣血修行者的修爲那般一步一個腳印,仿佛登山,最終會攀升到一個高點。
修行精神,是無始無終的。
無數人,枯坐禅定十餘年,或許一無所得,卻在某個夜晚,看見一輪皎潔的明月,于是心中再無他人,也無自己。
這便入了無我境。
也有無數人,從修行精神的一開始,就平步青雲,做到物我兩忘,卻一生再難向上行至一步。
這種完全看不見摸不着的力量,修行起來,似乎也真的是看不見摸不着。
但有一些事情他還是能有一個簡單的判斷。
如同盲眼老人那般,以精神力設下一層障壁,抵擋住自己的襲擊,足以證明他已經進入無人境,即使在有外界幹擾的情況下,仍然能靈活使用自己的精神力量。
而像是王玄微那般,眼睛一瞪,便在面前設下無數層屏障,甚至能暫時阻擋住高長恭宛若驚雷般的長槍一刺,至少也是無我境以上,再考慮到他能靠一人之力操控那如蜂群一般密密麻麻的玄微子,說不定實力要比他想得更高一些。
但現在這是什麽?
秦轲感受着自己動彈不得的身體,他知道精神力量縱然可以畫出屏障抵擋他人,卻很難直接作用于他人并控制他人的身體,畢竟要造出一面盾牌隻需敲敲打打出一面平闆,而如果要做出一副鐐铐,這過程要複雜得多。
所以哪怕是王玄微,也從未使用過這樣的技巧,未必是他不能使用,而是這種事情太費勁,吃力不讨好。
可老人并不是這樣。
他從剛開始就已經壓制住了自己,并且在壓制着自己的同時,甚至還能舉重若輕地用火焰燒死禁軍,以開口一句“咄”震死武庭,這得是個什麽境界?
無衆生境嗎?
還是更高……
他想到武庭死之前嘴唇顫抖着說出的“聖人”二字,一股寒意就順着脊骨向上直逼腦殼。
聖人,即使是精神修行者裏,這個詞彙都隻是一個傳說,有不少精神修行者甚至認爲這世上根本沒有這樣的境界。
秦轲也不敢肯定武庭說的到底是對還是錯,但至少一點,老人确實擁有着舉手擡足就可以殺死自己的力量。
“李四。”老人輕聲道。
“是。”李四點頭道。
大殿内逐漸傳來了另外一隊人的腳步聲,正是剛剛和老驢分開的那一隊,大概是聽見這邊傳出的異響,他們向着這個方向靠了過來。
老人微微擡眼,李四會意,雙手拱手作揖行禮,然後一個轉身,便消失在陰影之中。
随着李四消失,秦轲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重新可以動了,隻不過被壓制得太久,顯得有些僵硬。
他本該奪路而逃,但理智卻告訴他,這麽做毫無意義,他現在可以動,隻不過是因爲老人松開了“枷鎖”,隻要他想,再給自己重新上一副枷鎖也不是難事。
之前被禁軍點亮的燈燭本就不長,這麽一會兒,已經逐漸見底,有幾盞更是直接熄滅了。
但地上散落的火把和剩餘的火燭仍然照亮了老人的眼睛,秦轲從中看見了疲倦,看見了悲憫,看見了淡漠,看見了和藹……卻唯獨看不見一點殺意。
老人向前走了一步,微笑着望向秦轲,問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秦轲咳嗽了一聲,這種時候還是不忘掩飾,連忙道:“我叫董大寶……”
“不。你不叫董大寶。”老人微微搖頭,看着秦轲躲閃着自己的目光,輕聲笑道:“你害怕我嗎?”
“不……害怕。”秦轲心裏自然清楚他現在怕得要死,但是就算此刻坦誠自己害怕,又有什麽意義呢。
“别怕,我隻是個快要死的老頭子。”老人的聲音很輕,輕到宛若一片鴻毛。
快要死的老頭子?
秦轲嗅着空氣中那股焦炭的味道,那火焰太烈,以至于他聞不到屍體被燒焦時本該有的臭味,秦轲心中無法放下畏懼,能做到這一切的人,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快要死的老頭子?
“哦……”這種話他當然不敢說出來,隻能應和着點頭,希望這個深不可測的老人可以放自己一馬。
老人似乎也看出了秦轲的言不由衷,但絲毫不覺得惱怒,十分耐心地笑道:“沒關系,你現在還不明白。”
“明白什麽?”秦轲擡起頭,有些疑惑。
老人站直了,秦轲這時候才發現他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要多,雖然枯瘦,卻宛如一根筆直的毛竹,他的目光落到了在他身後不停運轉的“渾天儀”上,咯噔咯噔的齒輪機括旋轉聲不絕于耳,他的眼神之中露出了幾分釋然。
“我們的相遇……或許是一個必然。”他緩緩開口道。
炸出來炸出來,3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