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一怔,不知道他爲什麽莫名地選中了自己,下意識道:“爲什麽?”
蔡燕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此刻他的笑容竟然有那麽幾分柔美,本來這人長得就極白如女子,這麽一笑,更是美不勝收:“看看他們……”他指了指,最後指着秦轲道,“好像也隻有兄台是場中唯一爲了玩樂而來此的人,不是麽?”
秦轲聽他這麽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像是吧?”畢竟他的目的跟場中所有人都不一樣,說是爲了玩兒也算對了一半。
“既然如此,我就隻和兄台你喝酒。”小二端着酒壺走了上來,他接過酒壺和杯子,手腳極爲輕快地倒了滿滿一杯,一擡手,露出了白嫩的手腕,“過來呀,難不成兄台看不上我?”
“怎麽會?”秦轲搖了搖頭,被他這麽說,自己反倒是不好拒絕了,不過看着他那皙白的手腕和他帶着女子柔性美的臉龐,倒是讓秦轲覺得假若這人要真是女子,隻怕長得不會比張芙差吧?
當然,即使是男子,他也足可稱得上是十分俊秀了。
秦轲走了過去,接過他手中的酒,這時候掌櫃的滿頭大汗地跑了上來,低聲地讓小二帶着客人去樓下本是留給那些達官貴人的雅間,不少客人帶着抱怨,向着樓下走去,而有一些甚至是直接順着樓梯出酒仙居去了,掌櫃的隻好跟着連聲抱歉。
很快,原本擁擠的四層樓變得稀疏起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四樓的士子們幾乎是一個都沒留下。
倒是那些個女子沒走,而是找個座位坐下,眼睛有意無意地瞄着蔡燕。
送走客人之後,掌櫃的恭恭敬敬地把金條送了回來,道:“下人不知輕重,這金條,公子權且收着,那一錠銀子已經足夠換這些瓷器,不必再多給錢了。”
蔡燕毫不在意,隻是點了點頭,接過金條,胡亂地塞進懷裏,然後繼續坐在欄杆上,朝着外面,看着遠方花舫的光芒,手上握着酒壺,似笑非笑。
秦轲看着從酒仙居魚貫而出的人們,問道:“你不說點什麽?”
“說什麽?”蔡燕喝了口酒,“你以爲他們是我逼走的?”
秦轲皺了皺眉,心想難道不是?
蔡燕灑然笑道:“說到底,他們一個個今天來這裏動機都不怎麽純粹,折騰來折騰去也就是盼望着能在各家小姐面前露一露才學,好博得幾分親睐。可是,他們那半桶水的學問,能炫出什麽來?還不是打腫臉裝胖子,死撐?”
他雙手一撐欄杆,雙腿懸空,距離樓底三丈之遙,若是從這裏摔下去,就算秦轲這樣的修行者也得受點小傷,然而他卻是一點也不怕,嬉笑着晃着雙腿,“不過嘛,一群蠢豬在一起,争誰胖一些總不至于太丢人,可既然我在這裏,他們能争到什麽?自然是借着這麽個台階,順勢走人,也就不必在這裏丢人現眼了,不是嗎?”
他說話的聲音倒是不怎麽響亮,隻是當說出來的時候,其中卻有一股濃烈的自信,秦轲微微苦笑,心想這本來是被你舉止所驅趕走的客人,怎麽被你三言兩語就說成了是自己順勢開溜了?
但或許,他說的也有那麽點道理。
秦轲看了看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子,耳畔又傳來蔡燕的聲音:“說起來,還不知道兄台大名?”
秦轲轉過頭,微笑道:“我姓秦,秦轲,大名不敢當。”
“原來是秦兄。”他咧嘴笑了笑,“我叫蔡燕。”
我知道你叫蔡燕……秦轲默然地想,小二已經把你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樓下對你的議論也已經一重接一重宛如疊浪層層不休,這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不清楚?
蔡燕看着遠方,道:“秦兄是哪兒人?你不是唐國人吧?”
秦轲點了點頭:“我生在墨家地界……”他隻說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他還沒有傻到見誰都把自己的底子給兜出去。
高易水說,說謊話的最高境界就是能把真話說成是假話。但是他同時也認爲秦轲此生都不見得能做到,而這一路上困難重重,若秦轲不懂得掩蓋身份,就算不一定會引出什麽大事,但随之而來的小麻煩說不定也會令他焦頭爛額。
所以,高易水對秦轲的“教育”是:真話說一半,假話說一半,虛虛實實,隻要能混淆視聽就好。
秦轲也試着去做,隻不過仍顯得笨拙,但這一次他感覺自己做得還不錯。他确實生在墨家地界,隻是他現在的背後卻代表着荊吳朝堂上的諸葛一派,若讓荊吳百姓來說,諸葛宛陵無異于半個荊吳,而高長恭,則是另外半個。
既然高長恭也是諸葛宛陵的堅實支持者,那麽秦轲的背後,可以說等同于站着整個荊吳。
蔡燕哦了一聲,他倒是沒想太多,兩人閑談,問問來處也無可厚非,他喝了口酒,輕聲道:“難怪,聽你說話,倒是有那麽點北方人的粗糙。”說到這,他來了興趣,明眸一轉,好奇地盯着秦轲,道:“墨家是什麽樣子的?跟唐國有什麽不同嗎?”
“有什麽不同?”秦轲撓了撓頭,“好像沒什麽不同,隻是冷一些。”
“冷?”蔡燕問,“有多冷?”
秦轲想了想,道:“平時還好,一到冬天,家裏要是沒有柴火,跟冰窖一樣。打開門,雪厚得都有半人高,有一次獵人上山去打獵,一直沒回來,半個村的人上去找也沒找着,一直到冬天過去,雪融化了大半,才找到他的半具屍骨,肉都讓野狼狐狸吃了。”
“這樣啊。”蔡燕點了點頭,卻露出幾分讓秦轲都覺得驚訝的向往神色。
他晃着雙腿,輕輕地提起酒壺,對準了自己上挑的嘴,小小地喝了一口,看似無意,卻是讓那群女子們眼前一亮,隻覺得蔡燕的舉手投足都帶着幾分放蕩不羁的味道。
“可惜定安城裏很少下雪。”蔡燕喝完酒,擦了擦輕薄而又紅潤的嘴唇,“從小到大,我一共就見過五次雪。”
“五次……很少嗎?”
蔡燕瞥他一眼,道:“那是你不知道定安城裏的雪是什麽樣子的,基本上……就是薄薄的一層,三兩天也就融了,我想堆個雪人都不成……有時候我都恨不得能騎着馬出城一路向北去……”
秦轲哭笑不得地道:“就因爲不能堆個雪人?”
“當然不是。”蔡燕有些懊惱,“我隻是覺得,如果能離開定安城出去玩玩,總比呆在這個破地方好。”
秦轲看了看樓外的景象,漫天的星光幾乎遮不住滿街的燈光,舞龍的隊伍仍然在各條街道不斷進發,到處都是大人、小孩的嬉笑聲,有不少愛侶趁着今天結伴同遊,手拉着手……
這樣的場景,與秦轲當年面對那場大饑荒,萬民啃食草根樹皮,瘦骨如柴的場景相比較,就如同天與地了。
“這……也叫破地方?”秦轲苦笑道:“你沒離開過定安城吧?離開這裏,外面哪兒都比這差……甚至比這差得太多太多了。”
“我是沒離開過定安城。”蔡燕百般聊賴地坐着,“不過我還不至于傻到真的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看看書就知道了。不過鳥籠再好看,就算是純金做的,又有什麽用?就算定安城足可以稱得上天下首富之城,可這些東西天天看,也該膩了。真想看看北方的草原啊,聽說那邊地平天近,騎馬跑上一個月也看不見盡頭。還有荊吳,他們靠着穹隆之海,每一艘大船都高過五十尺,上面能站一千多人,就連再大的風浪,都不能撼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