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漆黑,大概是已經到了晚上,天色暗沉如墨,他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回憶着之前看見的景象,那些騎兵,還有那個說話的人,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隻是他尚且無法形容,反而越想越糾結。
既然想不透,隻能暫且抛到一邊,他有些餓了,緩緩地撐起身體來,準備下床去找點吃的,卻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
“阿轲。”阿布在門外喊他。
“阿布?進來吧。”秦轲道。
阿布剛推開門,他端着的托盤上一股濃郁的菜羹香味立刻跟着飄了進來,秦轲肚子幹癟,聞到味道自然爬了起來。
坐到桌邊,阿轲也沒說什麽客氣話,拿起碗筷就開始吃。
阿布看着秦轲那副猴急的樣子,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這會兒差不多該餓醒了,不過怕你身體不好吃不了油膩的東西,所以讓廚房煮了點菜羹,清淡了些,不過對身體好。”
秦轲倒是不怎麽在乎,粥裏加了切好的肉絲,配上菌菇,吃起來并不讓人覺得寡淡,他一口氣喝了半碗,直到出了些汗,才擡起頭道:“怎麽就你一個人,老高呢?”
“高先生出去了。今天晚上正是燈會第一夜,他說要出去逛逛……嗯,他說的是‘采風’。”
“得了吧。他就是想四處玩兒。”秦轲對于“采風”這個詞嗤之以鼻,“反正我也沒見他四處采風之後作出什麽曲子,到哪兒都是騙吃騙喝。”
阿布笑了笑,不置可否,隻是道:“吃完了洗個澡吧,你這一身汗臭味,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個腳夫。”
秦轲點了點頭,卻突然想到什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雖然說這間客棧并奢華,但隔音卻非常好,在房間裏,他隻能聽見外面有細微的喧鬧聲。
而當他推開窗門,定安城那早已經醞釀多時的喜慶氣氛當即撲面而來,燈會已經開始,鑼鼓的聲音與絲竹交織在一起,有舞龍的隊伍從下方翻騰而過,這條并不算繁華的街道上也已經挂滿了花燈,一道道光芒聚攏成一團,驅走黑暗,把整座定安城的夜映得就像是白天一般。
“我們也出去逛逛吧?”秦轲第一次來定安城,對唐國的燈會也來了興趣,靠在窗邊道。
阿布撓了撓頭,他倒是不怎麽喜歡這樣擁擠的人潮,不過既然秦轲提議,他當然點頭應允。
秦轲吃完了菜羹,又用小二端來的熱水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全身頓覺輕松不少,就連腳步也輕盈起來,窗外鑼鼓聲依舊,有歌女在戲院淺唱,聲音甜美,這讓秦轲更多了幾分過節的感覺。
跟着歌女哼着那首莫名其妙的歌,拉上阿布,他倆走下樓,看到外面那番熱鬧的景象,兩人對視着笑了笑,如兩條躍入水中的魚,很快就擠進人群之中消失了蹤影。
而在客棧外的一處茶鋪裏,有兩人相對而坐,一人已經昏昏欲睡,縱然這唐國燈會熱鬧非凡,可畢竟誰也不是鐵做的,在這裏盯梢這麽久,換做誰都得無聊。
“嘿!嘿!醒醒,醒醒!人出來了。”那名叫蘆浦的山匪用力對着武庭拍了一巴掌,還沒等武庭緩過神來,他一馬當先竄入了人群之中,而武庭則是慌忙地扔下茶錢,三兩步跟了上去。
茶鋪老闆收了錢,一邊擦着桌子,邊奇怪地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這二位客人,面前的茶點茶水都沒怎麽動過,卻是從白天坐到了晚上,行爲着實怪誕有趣。
“雖說建邺也有燈節,可從來沒見這麽熱鬧過。”秦轲走出街區,逛到了大道上,舞龍的隊伍一支接着一支,而就在他剛剛側頭的一刻,一群孩子們手持着燈籠嘻嘻哈哈地追着龍而去,身後的幾位父母則是眼神溫和,呼喚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地應了一聲,繼續向前追着龍,大呼小叫。
秦轲看着那群奔跑着的孩子,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孩童時刻,那時候他的父親在田裏插秧,他就在田邊追蜻蜓,抓青蛙,烈日炎炎,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熱,反倒是他的父親一直催促着道:“去樹蔭裏站站,去樹蔭裏……”
或是笑着解下自己頭上綁着的汗巾,搭到秦轲那毛發稀疏的腦袋上,生怕他熱出病來。
現如今……物是人非,父親母親早已離他而去,他僅存的,隻有和他們在一起的零碎記憶,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甚至有些回憶不起那襁褓中的妹妹的模樣,也隻記得母親人到中年卻依然姣好的面容,再具體的,他搖搖頭……記不清了。
這讓他莫名地生出幾分傷感來,會不會有一天,師父的模樣也會在他腦海裏慢慢地被淡忘……
阿布在他的身邊,突然伸出手指着道:“看,後面是舞獅的隊伍。”
秦轲回過神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實是舞獅的隊伍,隻不過與前面幾乎延綿不絕的舞龍隊伍一般,唐國定安城的舞獅隊伍同樣氣勢恢宏,僅僅秦轲能看見的,就有百隻“獅子”在追逐着最前方一人舉着的“繡球”,彼此之間還有不少的明争暗鬥,一舉一動把獅子的性格展現得淋漓盡緻,煞是好看。
阿布忍不住拍起手來,道:“先生當了丞相之後,倡導荊吳節儉,很少有鋪張的時候,所以建邺城即使有燈會,也從來不會如唐國這般宏大。不過不得不說,唐國畢竟是底蘊深厚,一個燈會竟然有這樣的景象。”
“我記得,唐國好像是當初稷朝最富庶的地方之一?”秦轲回憶着自己在太學堂讀過的書籍道。
“是,另外一處就是我們荊吳了。”雖然秦轲并不出生在荊吳,不過既然秦轲的師父是諸葛宛陵的弟弟,加上阿布拿秦轲當自己人,他也就直接用“我們”來說,“荊吳沿襲當年的吳國,本是天下膏腴之地,隻不過因爲後來分裂之後大小士族各自爲戰,自然也就衰弱了下去。相比較之下,當年唐王卻是勵精圖治,用賢臣,施仁政,平時吃飯不超過三個菜,出門的馬車三匹馬甚至都是驽馬。在這樣的努力下,才換來了唐國的安甯,也成就了現如今唐國的富庶。”
“聽起來是一位好國主。”秦轲感歎道,“不過也不知道當初的唐王見到如今的唐國如此奢華,會有什麽感想,是欣慰呢,還是憤慨呢?”
“前人之事,終究不可論了。”阿布搖了搖頭。
不過說歸說,兩人倒是沒有那閑心去爲唐國的社稷操心,何況就現在看來,李求凰治下唐國的百姓安居樂業,莫不以身爲唐國百姓爲榮,說不定他的這種作爲,反而最爲适合唐國。
人群有些擁擠,所以兩人隻能是跟着人潮緩緩前進,一路上,兩人不僅僅見了舞龍還有舞獅這般氣勢恢宏的隊伍,也見到了踩着高跷,臉上用顔料畫出醜樣的滑稽醜角,順勢還在一家店鋪吃了碗香甜的湯圓,路邊有老闆舉着插滿糖葫蘆的稻草人叫賣,秦轲摘下兩隻,一隻交給阿布,兩人就這麽一路吃,一路走,竟然也不覺得厭倦。
就在這時候,人群之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嘩然,秦轲和阿布兩人擠開人潮,好奇地湊了上去,原來是有一人舉着一卷竹簡正在對着人群聲嘶力竭地大喊,秦轲一開始還以爲是出了什麽事兒,隻是大喊之人卻并無悲切,而是滿臉的得意,好像恨不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