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未至,獵獵疾風卻已如急先鋒一般,吹動了沈藏的發梢。
話音剛落,峽谷對面煙塵滾滾,一支馬隊如一柄尖銳的剛錐直刺而來!
馬隊的人數說多不多,十五人而已。
隻是令沈藏驚訝的不是人數,而是他們奔襲之間周身所生出的氣勢。
縱然他們胯下的馬匹顔色不同,從白馬到棕馬到黑馬稱得上是五花八門,然而他們沖鋒的态勢,卻始終如一,伴随着一聲聲有力的呼喝,馬匹在他們的操控下宛如一體。
“山匪……也能有這樣的隊列?”沈藏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而就在他們離商隊不到五十步的地方,領頭之人嘶吼出一聲:“候!”
整隻馬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牽動缰繩,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馬隊已經由疾馳轉爲極靜。
速度之快,動作之整齊,令人驚歎。
沈藏當時并沒能入選荊吳騎軍,但他也曾經在騎兵營中爲青州鬼騎打掃過馬棚,見識過青州鬼騎訓練的場景。
騎軍奔襲之要,在于陣勢,若是一支騎軍零零散散,稀稀拉拉,首先第一就無法發揮騎軍的沖擊力,甚至,在沖擊敵方陣形之前,己方就會因爲這種混亂碰撞成一團,更不要說對敵人造成殺傷了。
所以高長恭臨危受命,接過青州鬼騎指揮權的那天,沒有讓青州鬼騎出戰一次,卻是一直在軍營之中進行着艱苦卓絕的訓練。
等到整支戰力平庸的荊吳騎軍,在這樣的捶打之中融合爲一體,他才帶他們走上真切的戰場,磨刀不誤砍柴工,那支騎軍在與唐國無數次的戰役中迅速成長起來,終究揚名天下。
但那是青州鬼騎啊。
他們此生何其幸運,能遇上高長恭那樣一位舉世無雙的大将軍,因此能在唐國疆土如入無人之境,氣吞萬裏如虎。
可面前這不過是山匪的隊伍,或許他們相比較青州鬼騎仍然差了太多,可有這樣的氣勢,已經足夠令他震驚。
“沈镖頭。”正當沈藏發呆的時候,他的身旁有人騎馬靠了過來,他轉過頭,走來的是商隊其中的一位領隊。
“這就是你說的……黑鷹嶺彭瞎子的人?”領隊的眼神之中有些驚懼,顯然被這支騎軍震懾,說話有些顫抖。
沈藏搖了搖頭,低低地道:“這不是彭瞎子手下的山匪。我半年沒有走這條路,或許……這半年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變故……總之,來者不善啊……”
“那怎麽辦?”商隊領隊險些握不住缰繩,“我這邊除了那幾個護衛,就沒有能握刀的人。”
“還能怎麽辦。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管是誰的隊伍,都是求财,我手下也有十幾号人,打起來他們也不見得能讨得了好,按理說,做匪的也沒理由非得跟我們過不去……”
“那就好。那就好。”商隊領隊連聲道:“那就拜托沈镖頭了。”
沈藏點了點頭,但眼中依然閃過一絲異色。
其實他也沒有把握。
镖局确實有十幾号人,雖然說對上普通山匪絕對沒問題,可眼前的馬隊顯然不是泛泛之輩,以他們精湛的馬術和騎陣,一旦沖鋒起來,他們的敗落隻是時間問題。
現在他唯一指望的,就是這群人隻是單純的求财,那還有得談,畢竟對方訓練這樣的馬隊必然不容易,就算他們穩操勝券,應該也不願意在這裏莫名折損個幾人。
而且看馬隊領頭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應該也是有和談的意思。
想到這裏,他伸出有力的左臂,按住石頭那蠢蠢欲動的手,他第一次見到這樣沉默兇悍的山匪,心裏已經露了怯,弄不好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忍不住拔出刀來。
沈藏催動馬匹緩緩向前,看着山匪領頭人,朗聲道:“敢問好漢姓名,不知道好漢是屬于哪位爺麾下?是彭爺嗎?”彭瞎子隻是他私下的說法,若彭瞎子真是這些人的頭兒,隻怕聽他這麽一句,直接就要殺上來了。
彭爺?
馬隊衆人相互對視一眼,露出譏諷的笑,領頭那人端坐在馬上,看着沈藏,眼神深邃:“彭爺?是彭瞎子吧?他死了,中了七刀,叫得比豬還難聽,屍體……早被我們喂了狗。”
“果然……”盡管早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但沈藏心中還是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彭瞎子一直管着這黑鷹嶺,手下山寨人也不少,怎會下場如此凄慘?
他知道山匪之間黑吃黑向來殘酷,但能将拿屍體喂狗一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的人……或許會比普通山匪更加難纏。
想到這裏,他臉上擠出幾分笑容,道:“原來是這樣,那不知道各位道上的兄弟是那位爺的手下?我是長荊镖局的镖頭沈藏,這次接了趟镖,路過寶地……改日若是有暇,定然按照規矩,親自帶着豬頭燒鵝去山門拜會。”
“我們是丁爺的手下。”領頭人笑了笑,道,“沒事,不知者不怪,我們也是幾個月之前來的這裏,沈镖頭不知也在常理之中。”
“哪裏,還是我沈藏消息閉塞之過,本該早些來拜會的。”聽着領頭人的語氣,他放松了些許,既然不知者不怪,那就是有得談了?
隻不過這批新的山匪剛剛占據了這塊地盤……這第一筆過路費,必定得貴上許多,真是流年不利啊!
不過,走镖幾年,這種事情他也沒少遇見:“既然各位來此,想必都是求财,不知丁爺這回想收多少錢?”
領頭人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贊同沈藏的說法:“我這幫兄弟們也是無處可去,這才會落草爲寇,大家都是求财,和氣才能生财嘛,沈镖頭,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當然當然。”沈藏也跟着笑了起來,“和氣生财,誰都不想打打殺殺。”
領頭人聽着沈藏的回答,眼中露出幾分譏諷神色,他對着商隊高聲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各位把貨物和錢财都留下,哦對了,還有馬匹,騾子和闆車就準你們帶走,路,還是要趕的嘛。”
最後,他竟看向了已是滿臉驚詫的沈藏,笑道:“沈镖頭,你這些兵器……也留下吧。”
“哈?”整支商隊經過片刻甯靜,頓時一片嘩然,貨物和錢财都留下?這怎麽成?
要知道,商隊中的諸位商人雖說都有些家底,可一大半的錢财都已換了這馬車上的貨物,本指望把這些運到唐國甚至是滄海能賣個好價錢……可若是在這交了出去,豈不是要他們的命麽?
而跟着商隊一路行來的那輛闆車上,許多人也是滿臉驚慌,雖說他們沒有貨物,可出門在外總還帶了不少盤纏錢物,沒了盤纏,此去唐國千裏迢迢,他們該如何是好?
“這群人……味道有點不對啊。”盡管周圍人俱是驚慌失措的表情,高易水臉上倒是沒什麽驚慌,反而眼光一直沒離開不遠處的那隊人馬,神情頗有些玩味。
秦轲卻不像高易水那麽灑脫,他可擔心着自己包袱裏的錢财,于是手上攥緊了‘菩薩’,擡頭問:“你剛說什麽,什麽味道?”
“明明是一群山匪,卻像是訓練有素的官兵,你說呢?”高易水看着阿布,似乎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阿布在太學堂時間久一些,還隔三差五去軍中替高長恭跑跑腿,也沒少因爲想多摸摸戰馬,自告奮勇地跑過去洗刷馬棚馬匹。
他的見識,終究要比秦轲廣一些,但阿布隻是憨憨一笑沒有說話。
秦轲眼神一凝,仔細回憶着剛才馬隊出現的場景,沒錯,确實很古怪,他們的許多動作帶着一股子軍中的鐵血味道,隻不過……跟高長恭麾下的青州鬼騎不同。
“官兵?難不成他們是唐國官兵打扮的?”秦轲沒敢大聲喧嘩,壓低了聲音湊到高易水旁邊問道。
這種事情未必沒有,他甚至聽說過一位州官爲了賺錢,把麾下的官兵扮做強盜劫掠财貨的事情,也正是在諸葛宛陵的處置之下,這位州官被罷免所有官職,最後死在了建邺城的斷頭台上。
“不。”高易水搖了搖頭,“說他們像正規軍,但不代表是正規軍。他們肯定隻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山匪,但……或許有軍中的人在訓練他們?有意思……”
高易水睥睨了一眼那些正在捂緊錢袋子的同行者們,突然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