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瑾在做菜上是一把好手,自然在挑選羊肉上也不可能被那些黑心商販訛詐了去,這些羊肉據說還是專供荊吳宮廷的牧場所産,肉質鮮嫩有如白玉,翻滾在湯水之中更是誘人無比。
太學堂的一衆寒門學子們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個個都是狼吞虎咽,把平日裏黃漢升所教的“禮儀”、“謙恭”盡數抛卻,小千吃得滿嘴油水,香料和姜蒜的味道在他嘴裏四處碰撞,羊肉如冰塊一般融化在唇齒之間,伴随着滾燙的熱氣直通腸胃。
片刻後,他張開嘴輕輕吐出一股白霧,臉上隻差用毛筆大大地寫上“滿足”兩字了。
大樓則是一邊往小鼎裏放蔬菜,一邊對着他怒斥道:“能不能慢點!你都吃完了我吃什麽!你多吃點菜!給我留點肉!”
一時間,打鬧和歡笑的氣氛在廳中彌漫,有人更是熟門熟路地從廚房抱來了幾壇子米酒,分酒的吵吵嚷嚷更是把衆人的嬉鬧暢快拔高了好幾個級别。
秦轲也吃得合不攏嘴,他出生在墨家境内,算不得苦寒之地,但這種吃法對他而言并不稀奇。
平時他和師父隻是清粥小菜再添點面餅,果腹爲上。
不過有一年冬日年節,村裏殺了一頭合養了近一年的白胖母豬,在一片喜慶歡騰之中,秦轲和師父也分得了半扇肉,佐料當然不如今天這般豐富,但回憶起那天晚上和師父兩人圍着炭火吃肉的情景,至今依然滿口留香,仿佛那是自己一生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如今他已嘗不到那般好的味道,卻能在這荊吳跟朋友們一同在歡聲笑語之中吃着羊肉,也讓他在這離家千裏的地方莫名地找到了一種家的溫馨感。
聽着滿屋子的笑聲與叫罵聲,他手上的筷子撥弄開整塊的羊肉,吹了吹正打算塞進嘴裏,突然想起自己身後的張芙至今還沒能吃上一口,暗罵自己疏忽,側過身,張芙那雙清亮中帶着幾分妩媚的眼神正注視着他。
“吃不吃?”秦轲當然指的是自己筷子上那飽含湯汁的羊肉。
張芙微怔,沒有想到秦轲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其實她倒是不餓,但秦轲把吹涼了的羊肉遞到了她的面前,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過的筷子,這算不算是……按照群芳國的禮節,一男一女做這種親密的行爲,無疑是在宣告兩個人已經私定終身。不過張芙知道,秦轲并沒有這個意思,可莫名感覺臉上一陣滾燙,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她低下頭去,避開秦轲眼睛,看着自己的腳尖。
“怎麽了?”秦轲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地闆,“簪子掉地上了?”
他記得當初慶嬸就沒少發生這事兒,每次她一掉了簪子,就得嚷嚷着讓季叔幫忙找,季叔則是跪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回答:“正找着呢……找着呢……”
不過……秦轲後來總算發現了些端倪,每次慶嬸丢了簪子的時候,季叔的臉上難免還得多幾道抓痕,而他那跪着找簪子的模樣通常是: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和那簪子結了什麽深仇大恨呢。
秦轲用十分憐憫的目光看着季叔,心想季叔那馬褲的下面估計還墊着一塊粗糙的搓衣闆,真是難爲他了。
“沒,并沒有。”張芙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但感覺到那股尴尬氣氛持續發酵,她有些慌了神,盡管他不斷地在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反而像是山洪暴發一般沖垮了她。
也不知思緒飄到哪裏去了,她幹脆心中一橫,竟是帶着幾分決絕,沖着筷子一口咬了下去。
秦轲被她這兇狠的氣勢吓了一跳,看着她幾乎都不咀嚼就把羊肉吞咽下去,還以爲她真是餓了,趕忙伸筷再去夾了一塊羊肉,又遞到張芙面前。
張芙單手遮着自己的嘴唇,看着秦轲那殷切的目光,她就是心再大也做不到真的讓秦轲這般一口一口地喂着,含糊道:“沒事沒事……你吃……我不餓……”
萬幸的是,喬飛扇這會兒正好從門外踱步進來,張芙眼中一喜,連忙順勢站起來,朝着喬飛扇走去。
兩位姑娘家沒有在外面陪着衆人瘋鬧,周公瑾她們安排了裏間,秦轲奇怪地看着周公瑾那副殷勤的樣子,感覺好像隻要喬飛扇在場,他都會露出這種類似小厮跟班一樣的神情,連一雙眼睛都是發光發亮的。
他想知道阿布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但阿布埋着頭吃肉,似乎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關注,他也就把這事兒擱置一旁不再多想。
“高長恭怎麽沒在?”秦轲突然想到這件事兒,好奇地問道,這裏是大将軍府邸,高長恭既是主人,卻連人影都見不着,實在有些奇怪。
“孫府今天設宴百官,長恭大哥自然也收到了請帖,這會兒應該還在孫府……”阿布嘴裏含着吃食,說話有些甕聲甕氣。
“哦。”秦轲有些不以爲然地道:“不就赢了一場麽,瞧他們還神氣起來了,大擺宴席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阿布知道秦轲是有些不甘,其實他趴在地上看到他們這邊大旗倒下的時候心裏同樣難過,但過了這麽些時間,也就逐漸平複了。
高長恭對他說勝負不在這一日兩日,盡管現在他還是不太能理解,但至少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他現如今不如孫青,但未必不能在将來有所改變,他放下筷子道:“孫青今年就會離開太學堂入軍中,這場演武等于是他給所有人交上了一份最好的答卷,孫家當然重視。你也别置氣了,赢了又能怎的,你根本也不想從軍,就算有了那個副将的頭銜,又有什麽意義?”
“是沒意義……”秦轲一邊吃着羊肉一邊哼哼,“那個孫青整天牛皮哄哄的,看誰都好像欠他幾百兩銀子,我就是不高興。”
“孫家可看不上區區幾百兩……”阿布苦笑回答,以孫家的做派,如果真要借人錢,幾百兩不過是個零頭,哪裏值得孫青在乎?當然,孫家若真要掏大錢,隻怕事後索要的回報也絕不止一兩倍。
就如當年荊吳建國,孫家堅定地站在了諸葛宛陵的這一邊,由此換得了如今“荊吳第一門閥”的地位。
說到高長恭,高長恭正好從門外進來,老仆人恭敬地爲他脫去外衣,高長恭則是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能治理這荊吳的鐵軍,但并不怎麽擅長收拾日常瑣碎,這座大将軍府,全靠這位老仆人一力掌管着。
“辛苦了,蒲伯。”
“少爺哪裏話。”一個少爺,就代表了老仆人作爲高家一系的身份,縱然高長恭現如今在荊吳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依然是高家人眼裏那個最不受拘束,最灑脫不羁的小少爺。
脫下鞋靴的高長恭走在光滑的地闆上,兩旁案闆前太學堂的寒門學子們早已經醉得一塌糊塗:有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有人倒躺在地闆上說着胡話……還有人突然高聲唱起了一首插秧時的民謠,被身旁覺得難聽的同學順手用桌上的抹布堵住了嘴,也不知是抹布的味兒太臭還是同學用的力氣太大,他兩眼一翻,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地闆上。
片刻後,他發出了綿長的鼾聲。
小千抱着酒壇子,稀松的睡眼卻腫得像是核桃那麽大,滿臉紅色快成了猴屁股,大樓醉醺醺地要去搶他手裏的酒壇子,他哼哼唧唧地死抱着不放,嘴裏說着:“别搶我的肉,這是我的肉。”
“你……的肉?你的肉……不好吃……都是肥的……”大樓現在也有點大舌頭,站不穩的他順勢就撲倒在小千抱着的酒壇子上,嘴裏嚷嚷:“給老子放開……你個死肥豬……”
小千笨拙地掙紮:“不放,我娘來了都不放……”
“我是你爹!”
“……爹也不行!”
其實,酒壇子裏早已是空空蕩蕩,但他們兩個人就是樂此不疲地你争我搶,最後兩個人在争搶之中一起滾落在地闆上,一人壓在一人身上,就這麽昏沉睡去。
縱觀全場,也就是阿布和秦轲兩人還清醒地坐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