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飛扇的新藥其實在秦轲出發之時就已經在調配,唯一缺乏的,隻不過是鸠璃蛇膽,而此刻鸠璃蛇膽已經有了,自然沒過多久,軍營中很快就是一片煙霧缭繞。
熬藥的人數一再增加,一碗碗湯藥被端進了軍營,在喬飛扇添加的安神藥材效果下,那些喝下湯藥的瘟疫病人很快就沉沉地睡去,整個軍營之中一時寂靜,隻有巡邏的那些軍士仍然堅守崗位,身上的甲胄輕輕摩擦着,發出嚓嚓的聲音。
而就在這種甯靜的時刻,洗完澡的秦轲卻沒了安靜的機會。
簡陋的演武場上,幾隻紮得簡陋的稻草人像是靜默的旁觀者,秦轲面對着木蘭,緩緩地挪步,眼神卻沒有去看木蘭手裏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戰刀,而是看向了木蘭的雙腿。
木蘭立于原地,紋絲不動,似乎如一顆紮根于地上的老松。
秦轲完全看不出木蘭的重心有什麽變化,而當他把目光漸漸上移,挪到木蘭的戰刀上時,木蘭卻猛然動了!
那是一道迎面而來的奔雷!
秦轲瞳孔微縮,手上的鋼劍猛擡,戰刀狠狠地斬在他劍刃上,頓時崩出一個深深的口子,那股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幾乎握不住劍,他後退了一步,木蘭就再進一步,他再退,木蘭再進,兩人就宛如拉鋸一般,那股力量似乎根本沒有盡頭,讓他無路可逃。
秦轲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逃避的餘地,自己的實力在木蘭面前微不足道,一昧後退,反而失去了自己的立場。想到這裏,他的後退猛然在地上一頓,一聲低喝,鋼劍一絞之下,硬生生架開戰刀,然後,他猛然地向着木蘭的脖子,斬了過去!
他并不想傷到木蘭,但他相信木蘭不會被簡單的傷到。事實也證明了他的想法的正确,就在他的鋼劍即将觸及木蘭那光潔的脖頸時,他聽見了風聲。
那風聲宛如曠野之中刮起的狂風,在墨家一馬平川的地方,時常會升騰起這樣的狂風,它席卷大地,卷起沙石、青草甚至是樹木,當它卷過農人的屋頂,農人的屋頂就被帶到了空中,沒人可以阻擋這樣的力量。
秦轲也不行。
木蘭并沒有用戰刀回防,而是以戰刀從他的側方,猛然地斬了過來!
“這個瘋婆子!”秦轲心裏大聲呐喊,心想長城裏出來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怪胎?如果說自己這一劍真的斬下去,她就不擔心自己這位長城大将軍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死了,死得一文不值?
難道她根本就不怕死?
不對,沒有人會不怕死。
平生最是怕死的秦轲這樣想道,他咬了咬牙,心想再向前遞一些!再向前一些,或許再向前一些,這個婆娘就會向後退了!
然而自始自終,木蘭都沒有向後退哪怕一步,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秦轲終于忍不住,手上鋼劍回收,像是往空氣猛插一般,狠狠地身側一插,然後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再度撞擊在他的鋼劍上,他的手掌上包裹着布條,所以在這樣的震蕩之下,虎口倒是沒有崩裂開來,但那股疼痛仍然是讓他龇牙咧嘴。
他退了幾步,出奇的,木蘭沒有追上來,而是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爲什麽不敢再刺了?”木蘭道。
秦轲揉着發麻的手,他知道木蘭接下來還要對他進行長時間的“鞭笞”,所以能恢複一點是一點,聽見木蘭的問題,他皺眉看過去:“刺什麽?再刺你就死了!”
木蘭笑了笑,道:“你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秦轲覺得這種問題實在讓他有些不悅:“試什麽,拿人命試,我又不是瘋子。”
木蘭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懂。”
秦轲不明白。
木蘭微笑着道:“再來。”
于是場上又是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隻不過那個發出痛呼的永遠都是秦轲,木蘭……則永遠如一座巍峨高山靜靜聳立着,似乎永遠不會倒下。
秦轲不知道自己被劈倒了多少次,原本已經愈合的虎口再度崩裂,鮮血滲透進雙手掌心,而戰刀卻威勢依舊,根本沒有打算放水的意思。
木蘭的每一刀力量之大,都不是秦轲所能輕易抵擋的,而他每一次嘗試着反擊,都需要調動全身的力量,一身氣血鼓動如滾燙的岩漿,他的身上蒸騰一些不可見的水霧。
這中間有幾次,他再度找到了機會,向着木蘭進行了進攻,但木蘭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快要把鋼劍的鋒銳落到她的身上,每一次,都隻是面無表情,手上戰刀再度揮動,最後反而是秦轲不得不在木蘭的戰刀下被打得滿頭包,隻覺得這種打鬥實在是憋氣得很。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的情況之後,秦轲終于憋不住,大聲道:“停一會兒。”
木蘭看着他,他喘着粗氣:“讓我休息一會兒。”
木蘭沒有說話,卻邁開了一步,這座大山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後退,而她這一步,自然是再度向前,然後,戰刀再度破空,自上而下地劈斬而來!
“沒完了!”秦轲瞪大眼睛,失聲呼号,又是叮當一聲,他手掌疼痛,沒能握住鋼劍,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鋼劍向着地上直直地落去,而他趕忙地伸手去握住那柄鋼劍,戰刀卻已經直直地指着他的眉心,仿佛是在說,隻要他敢向前一步,必死無疑。
秦轲像是個皮球一般洩了氣,幹脆一屁股坐了下來:“先不打了。”
“爲什麽?”
秦轲斜眼看她:“不爲什麽,我現在沒力氣打了,再往後,也隻能是越打越差,還不如先休戰養會兒力氣,不是有句話說嘛,磨刀不誤砍柴工。”
木蘭淺笑道:“你倒是道理一套一套的。不過……繼續吧,這時候,正好。”
秦轲呆着看她,無奈道:“什麽正好,我都沒力氣了,怎麽擋你的戰刀?”
“爲什麽要擋?”木蘭反問道。
“因爲我不擋就被劈死了呗。”秦轲翻了個白眼,心想這木蘭将軍怎麽會有這麽多白癡問題。
木蘭笑了笑,又問:“那爲什麽我沒有擋?”
“爲……”秦轲想說點什麽,長了張嘴,卻突然失語了。他回想起木蘭之前的動作,确實,她根本就沒有抵擋過自己的鋼劍,在她面前,好像自己的任何進攻都不存在一般,她就是那般平靜,出刀,再出刀,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可這算什麽?這畢竟是演武,自己也不可能真的用鋼劍刺穿她的喉嚨,反倒是她一直在借着這種規則,壓制着自己的進攻,這讓他有些不忿。
“你是想說,我利用了規則是不是?”木蘭道。
秦轲看着他,沉默不語,但卻已經代表了他的态度。
木蘭微笑搖頭道:“你覺得演武不能傷人,這是規則。可是,這種規則,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是從一開始嗎?還是後來補充了?”
秦轲皺了眉頭,确實,從始至終,木蘭都沒有對他說過,他們之間的演武不能傷人,可演武就是演武,既然有了一個“演”字,難不成還真要赤膊上陣,生死搏殺不成?這又不是戰場,他和木蘭也不是什麽仇敵,研習武藝,哪裏需要做到這種程度?
“你一共格開我的刀勢四次,這四次,你都有機會刺中我,但每一次,你都退縮了。”木蘭道,“而我險些被你刺中四次,每一次,我都沒有去阻攔。因爲我知道,這不需要。”
“什麽意思?”
“因爲你不會刺下去。你不會,不能,更不敢。”木蘭看着他,“可搏殺是這樣的事情,一個照面,你活着,對手就死了,而對手如果活着,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敗了,或者死了。”
“可我又不是在跟誰生死搏殺。”秦轲也沒起身,就坐在地上看着木蘭道,“等遇到需要的時候,我就不會這樣了。”
“等到那時候。”木蘭嘴角微翹,“刻在骨子裏的東西,能靠一時就能剝離麽?如果我現在要殺你,你能做到麽?”
秦轲沉默了下去。
“再來吧。”木蘭道。
秦轲乖乖地撿起劍,隻不過是刹那間,木蘭的戰刀又劈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