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熬藥當然不可能放在帳篷裏,否則煙霧缭繞,隻怕人還沒救活一個,熬藥的人就得被嗆死在裏頭,所以臨時搭建的草棚便成了熬藥的最佳之所。
周公瑾領在前頭走着,而秦轲和阿布則跟在高長恭的後面,喬飛扇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到了最後面,不過不知什麽時候她的身旁跟着張芙,兩人好像還在竊竊私語。
秦轲剛剛用過大範圍的風視之術,此刻正是疲倦的時候,也就懶得去聽這些女兒家的悄悄話了。
“大人、大将軍!”那名統領正靠在草棚的杆子上,看見一行人走了過來,趕忙站直了行禮道。
周公瑾點了點頭,問道:“藥怎麽樣了?”
“快好了。”統領看向桌子上已經一碗一碗擺好的陶碗,裏面的湯藥還冒着熱氣,“再過一會兒,就該給病人進藥了。”
“先不忙。”周公瑾轉過頭,喬飛扇走了過來,“先讓喬姑娘看看是不是得改改方子。”
喬飛扇徑直走了進去,一邊鼻子抽動着,草棚四周都彌漫着難聞的藥味,她卻是絲毫不介意,甚至伸手端起了一碗湯藥,一旁的統領見狀急忙去攔,結果她已經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哎喲!喬姑娘,那可是治瘟疫的藥,你這好端端的,喝這藥晦氣啊……”統領想去奪喬飛扇手裏的藥碗,誰知道她一個姑娘家動作竟比他想象得快得多,僅僅隻是向側邊微微一步,統領的手就落了空,他這才想起來,這姑娘可是獨身一人行醫天下,身上怎會沒點功夫?
正愣神的工夫,周公瑾也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面看着喬飛扇的臉色,見她含着一口湯藥在嘴裏細細品嘗,仿佛在咀嚼蜜糖糕一般許久才咽下,他頓時眼神凝重:“藥有什麽問題麽?”
“味道不對。”喬飛扇把藥碗遞給他。
“味道不對?”周公瑾皺了皺眉,接過藥碗順勢也喝了一口,可在他看來,這湯藥隻是又苦又澀,不過嘴裏含了一小會兒,便覺得幾乎整條舌頭都要麻了,他道:“沒感覺啊,好像……更苦了?”
喬飛扇看着他手上的藥碗,剛剛自己喝了一口,現在周公瑾又再喝,這算什麽?
她轉而翻了個白眼,嘟嘟囔囔道:“你當然嘗不出來,你又不擅醫術。”
周公瑾尴尬一笑,卻立即轉過頭,換成一臉嚴肅的樣子質問熬藥的軍士道:“喬姑娘說的熬藥流程,你可有怠慢?”
其實熬藥這活,本該交由随軍的大夫來做,可惜随軍的幾位大夫因爲接觸病患最多最頻繁,自然也很快染上了瘟疫之症,好幾個人相繼連命都丢了,才會淪落到讓這些對醫術一竅不通的軍士負責煎藥一事。
難不成真是熬藥過程出了問題?
軍士滿臉無辜道:“大人,都是按照喬姑娘所說的法子熬藥,沒敢出什麽差錯啊。”
“不是熬藥的問題。”喬飛扇又端起一碗,嘗了一口,眼神逐漸笃定,“少了一味藥,錦鯉花。”
“少了一味藥?”周公瑾看向軍士,眼神淩厲起來:“爲什麽會少一味藥?說!”
軍士終于明白過來,立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幾乎是嚎着嗓子道:“大人,不是小的不放,而是錦鯉花早在幾天前就用完了,屬下,屬下怕耽擱那些病患……也,也沒有辦法啊。”
“藥材少了,應該及時上報,你知情不報,誰給你的膽子?”周公瑾厲聲喝罵。
“是……”軍士擡了眼睛,猶猶豫豫地看向一旁。
“大人,這錯在我。”統領走到周公瑾面前,跪了下來,“是屬下讓他這麽做的。”
周公瑾看着統領,莫名地笑了,可他的笑容裏滿是怒意:“好,真好!林奇,你跟着我也不是第一年了,如今竟也學會在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上打小算盤了?”
随即他重重地喝令道:“來人!”
棚外兩名站崗的軍士舉着長戟,低頭應道:“在。”
“除去兵器甲胄,關起來,聽候發落!”
林奇統領倒也是個鐵骨铮铮的人,此刻絲毫沒去反抗,隻一擡手阻攔了一下那兩名軍士,随後鄭重地磕了個頭,低聲道:“大人!您讓我全權負責收集藥材,如今缺了一味,要罰要殺我無話可說,您怪屬下無能吧,錦鯉花屬下确實求不來……但,但災情緊急,即便缺了這一味,藥也得硬着頭皮熬下去啊!”
周公瑾帶着怒氣道:“邬縣沒有藥材,可以再去其他縣采購,大河郡足足有二十個縣,難不成連一味藥材都尋不到?哪怕大河郡沒有,你報到我這裏來,我向其他郡發文調撥也可以啊……”
“大人!”林奇的聲音蓋過了周公瑾怒氣沖沖的呵斥,他或許從未在這位周大人面前如此失禮過,但這一次他還是要辯駁幾句。
“屬下當然有向附近郡縣征集藥材,可這錦鯉花根本不是尋常藥材,很多藥農甚至連聽都沒聽過,這邊瘟疫的事情一傳開,附近郡縣更是人人自危,也不知道這藥方是怎麽傳出去的,其他郡縣的人們聽說錦鯉花能防瘟疫,所有地方藥坊裏的錦鯉花幾乎一夜之間被百姓哄搶一空……”
其實周公瑾并非不聽分辯的蠻橫之人,能在這裏罵林奇,就證明他對這個屬下還有情義,否則在這種緊要時候,早該派人一刀斬了他的頭顱。
而當他嘶聲把緣由喊了出來,周公瑾也沉默了下去,他的眼神晦暗,接着,林奇不再說話,低垂着雙目任由兩位軍士不管不顧地卸去了身上的盔甲,看着他身着麻布衣衫的忠厚模樣,周公瑾擺了擺手,讓兩名軍士暫且停手。
“既然如此,你該早點告知于我。”周公瑾輕聲道,“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就算是上報朝廷,也不至于勻不來一味錦鯉花。若非今天這位小兄弟提及此事,我們甚至都還蒙在鼓裏,壓根沒想到問題竟會出在藥材上面,拖一天得死多少人?你去那邊亂葬崗看過沒?你看過沒!”
林奇沉默着,沒有答話。
“知情不報,擅自做主,緻使疫情加重……你一條性命本是賠不起的……但,我還是要正一正我荊吳律法,如此,你服麽?”周公瑾語氣森然,昂頭俯視着他,面色冷得仿佛寒夜蒼穹一輪寂寥孤月。
林奇跪伏下去,好像背上壓了一個千斤重的包袱。
“屬下服,但……”
“我知道,你家中母親我會親自差人照顧。”周公瑾轉過身,說道。
林奇咬了咬嘴唇,身上感覺到一陣釋然,一邊又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直到額頭鮮血淋漓才站起身來,随兩名軍士離去。
秦轲望着他的背影,低頭不語。其實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這件事情的大緻模樣,甚至已經隐約預料到了林奇的結局。或許這就是選擇?兩條路,隻要選擇了一條,就必然會迎接那條路上必然要承受的答案,他之前一直站在路口躊躇不前,也是懼怕許許多多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事情。
但……他已經決定了走下去。
林奇被拖走了,但嚴峻的情況仍然沒有得到緩解。
林奇說得沒錯,錦鯉花這種藥材在平時用得的确不多,甚至喬飛扇在這一次瘟疫之中使用錦鯉花本就是兵行險着。
錦鯉花,藥性猛烈,量重甚至可殺人,醫家稱之爲“将軍藥”,沒有被藥農大量種植也不足爲奇了。
就算他現在向朝廷發信,求朝廷調撥藥材,從那頭開始征集然後運輸,到這裏又得幾日?
“有沒有什麽藥材可以替代這一味藥?”高長恭輕聲問道,“一碗藥裏,總不至于缺了一味要就真治不了病吧?”
喬飛扇看見那名統領被拖去斬首,心裏也頗不平靜,聽見高長恭的問題,她輕聲回答:“藥性能有錦鯉花這般猛烈的藥材本就稀少,換做其他藥材,未必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換一個藥方呢?”周公瑾問。
喬飛扇點了點頭:“也隻能是這麽做了,但要配出能治療瘟疫的藥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這個藥方我也是早些年師父給我的,他試過了無數藥方,才得了這麽一帖,我的水平不如他,隻怕就更難在短期内改好藥方了。”
秦轲想了許久,突然插嘴道:“我記得我小時候逃荒的時候,有些得過瘟疫的人說他們吃了鸠璃的蛇膽,保住了一條命?”
喬飛扇的眼睛亮了起來,她沉思片刻,伸手在竈台上的各種藥材上撥弄了一段時間,嘴裏神神叨叨地念了半天,終于擡起頭看向秦轲,有些驚喜地道:“沒錯。鸠璃的蛇膽确實管用,甚至要比錦鯉花更好,這樣的話,用量也可以減少許多,一條成年的鸠璃足以救百人,重點是……隻要能撐過這些時日,我相信以周大叔的能力,總還是能調集一批錦鯉花的。”
可很快她又皺起眉頭,面露難色道:“可那鸠璃兇猛異常,又藏在深山之中,時間緊迫,我們又上哪兒去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