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宴席依舊如常,觥籌交錯,一派和睦景象。
“定方,你出列。”坐在席首的木蘭喚了一個人名,随後她放下杯盞,袖上的輕甲剛好與桌子相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铮響。
在她這一聲傳喚之後,站在身後的幾人之中,走出一位莫約二十幾歲的少年,同樣是身披甲胄站姿筆直,隻不過略顯稚嫩的臉讓他看起來少了幾分威嚴,但又多了幾分年輕朝氣。
那少年将手中一柄巨大的砍刀立在身前,行了個禮,頓時,滿座皆感受到一股沙場酷烈撲面而來。
盡管荊吳對兩國使團的待遇可以說已經達到極緻,但尊卑有序,長城衆人也隻有木蘭一人有一方桌案。她本人就是長城全權管理者,更承襲木氏家族的公侯爵位,身份尊貴,若是追本溯源,她甚至要壓過坐在最上方的小國主一頭,由此,她自然能坐在與諸葛宛陵相對等的位置,荊吳也是以此安排,表現出對她的一番尊重。
相比較他而言,滄海國的劉德,就遜色了一些。
而木蘭身後幾位随行的人員,就更是上不得席,隻能是等到這場宴席結束之後,才能在另外一處吃上一頓荊吳準備的好酒好菜。
木蘭略微笑了一下,算是回應了蘇定方的行禮,随即轉頭看向了階下恭恭敬敬并排站着的秦轲與阿布,揚聲道:“定方,乃是我長城守備軍副将蘇邕之子,四年前,蘇老将軍戰死于長城之上,他受征召入軍,如今已是成長了不少。今日有幸,得見兩位荊吳太學堂的精英學子,不知……可否借此機會,讓我一睹荊吳武修之風采?”
坐在最高處的小國主年輕好動,早已經對場間的應酬有些厭倦,雖然諸葛宛陵早早就已經告訴過他宴會的章程,也告訴過他會有此一戰,但聽見木蘭的話語,心裏還是一喜。
這麽快就要開始了嗎?
小國主屁股在王座上扭動了兩下,雙腿忍不住就想晃蕩起來,隻是諸葛宛陵一眼飄來,他又強自坐直了,用十分沉重古闆的語氣說着不符合他年齡的話語。
“果然是長城的青年俊彥,令人過目不忘。”小國主看了一眼諸葛宛陵,“既然木大将軍有此興緻。孤自然沒有什麽意見。那就讓兩位學子選擇兵器,與蘇将軍一戰,想必此戰定然精彩。”他的眼睛轉了轉,回憶着自己有沒有什麽疏漏,又補充道,“不過兵者兇器,畢竟還是有損和氣,就點到爲止吧。”
木蘭點了點,而蘇定方低頭恭敬道:“當然。”
兵器其實早已經被人扛到殿外,滄海和長城尚武舉世皆知,對于這一戰,朝野上下都有所準備。選擇兵器的功夫,秦轲低聲對阿布道:“喂,那個蘇什麽……定方,看起來倒不像他身邊的武士那麽彪悍,這麽看來,我們是不是運氣還不錯?”
阿布低頭苦笑了一聲,伸手撫過兵器架上的兵刃:“恰恰相反,這個蘇定方反而是那群武士裏最難對付的一位。”
秦轲抽出一把短劍,掂量着重量,聽得一愣:“爲什麽?他看來跟普通南人沒什麽區别。”他想了想蘇定方的身形,比劃着,“也不特别高,也不特别壯……”
“蘇家祖上世代居住于南方,也是在前朝的時候才身負皇命趕赴長城戍邊,血統上來看,他确實跟南人沒什麽區别……但先不說蘇家去往長城已經兩百餘年,行事作風已經跟北人沒什麽區别,但說蘇家的‘鐵壁功’就足夠讓我們頭疼了。”
“鐵壁功?那是什麽?”
“一種修行功法。”阿布低低地解釋道,“一般氣血修行者都是先修行經脈,而後錘煉骨骼,最後深入骨髓得到脫胎換骨的地步。一般這三個階段被稱爲三境,突破這三境,就能進入一個新的境界。但是鐵壁功卻不同,它從修行之初就要求經脈和骨骼同時修行,要入門就已經十分困難,但一旦有所成就,這樣的人筋骨的剛硬程度遠比普通修行者可怕,蘇家先祖把鐵壁功修行到極緻,不僅僅是刀槍不入,更能以肉體強度直接把人撞得粉身碎骨。”
“這麽厲害?”秦轲咋舌道,“那我們不是要輸?”
“也不一定……畢竟我們壓根不清楚蘇定方的實力,也不一定就輸。而且長恭哥對我們的要求是‘不要輸得太難看’,我想我們兩個人一起,總不至于真給荊吳丢臉。”阿布想了想,握住了他平時最常用的長槍,又遞給秦轲一面圓盾。
盡管秦轲并不喜歡使用盾牌,但本着多一樣東西就算用不上也能當暗器扔出去的态度,伸手接了過來:“所以……三境之上是什麽?”
“很難說。”阿布道,“據說三境之後,不同人有不同的修行方式,氣血運行也随心所欲,也就沒有什麽固定的說法。很多人過了那道門檻停滞不前,也有很多人在過了那道門檻之後突飛猛進,這些都沒個準。”
“那……高長恭是個什麽水準?”秦轲問。
這個問題讓阿布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恐怕隻有長恭哥自己才知道……甚至……就連長恭哥自己都不清楚。”
“還真是跟一本書上說得一樣……”秦轲低聲咕哝。
阿布側目道:“什麽書?”
秦轲低聲哼哼:“反正就是說一堆才子佳人今天你愛我,明天我愛你,愛來愛去,然後又打來打去的故事。我出了山裏去縣裏聽那個三流說書先生說的。說什麽‘修行得越糊裏糊塗,就越厲害’。不過你肯定不知道。”
阿布點了點頭,道:“我也聽過不少……建邺城這樣的說書先生也很多,不過他們更愛說吳國到荊吳中間發生的事兒,大家都愛聽。”
“吳國到荊吳……”秦轲看向大殿,“那肯定有在說諸葛宛陵了?”
“那是當然。荊吳建國,先生居功至偉。”阿布猶豫了一下,道,“阿轲,我怎麽感覺你好像不喜歡先生?”
“我幹嘛要喜歡他,他又不是大肉包子。”秦轲撇撇嘴。
“可……”
“兩位……都挑好了麽?”老宦官從殿内出來,一旁站着像是個木頭人的年輕宦官頓時低頭,輕聲喚了聲“老祖宗”。而他僅僅隻是微微點頭,目光一直放在挑選兵器的兩人身上。
在這樣的目光之下,秦轲和阿布也不敢多做停留,在身旁宦官的幫助下套上了一件半身甲胄,秦轲不太适應地扭了扭,趕忙地跟着老宦官向殿内而去。
蘇定方一身的甲胄,倒是并不需要另外着裝,而他使用的兵器是一柄樸素戰刀,厚約一指,刀身挺直而刀劍有一些弧度,寬闊的刀面一如木蘭的佩刀。
這是戰場上的殺伐之器,雖然看起來并不十分鋒利,但更能保持兵器的刀鋒而不崩口,隻是重量也要比普通的戰劍重上不少。從秦轲角度看過去,這種戰刀倒不像是用來斬人的,更像是用來劈斬一種……比人更強壯,更堅硬的東西。
蘇定方緩緩地屈膝,戰刀的刀鋒從他的雙手一直到他的眉宇之間,眼神銳利,雙腿紋絲不動。
秦轲居于前,左手黑色精鐵盾牌,右手一柄鋒利短劍,而阿布則手持長槍居于後,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五步,走動之間,就好像一對多年的兄弟一般貼合,相互呼應。
雖然演武隻是剛剛開始,但秦轲卻已經嗅到了一股十分不妙的味道。
他還沒有切身體會過蘇定方的鐵壁功,但卻已經感覺到了他那股堅定不移的氣勢,相比較阿布和他而言,蘇定方是個真正的武士,當他踏入戰陣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裏就隻有生死,所有的一切隻不過是浮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