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虎的宅邸之大,就連無數的達官貴人都忍不住眼饞,光是正紅朱漆大門上那金絲楠木的匾額就可見一斑。
穿過大門,院子擺設的盆景在專人的照顧下郁郁蔥蔥,陽光灑落在它們身上,他們在風中輕輕地舞蹈。
隻是,在這些盆景後面的大廳之中,卻傳來一聲碎裂聲響,随着幾聲清晰的“白癡”“蠢貨”的謾罵聲,驚走了幾隻悄然落下吞食果實的鳥雀。
“一個大活人,就算是挖了個洞躲在裏面當老鼠,你們這群天生該當貓的家夥怎麽就聞不到一點腥味兒?白癡!飯桶!平日裏自诩在城東就宛如千裏眼順風耳,結果讓你們找個人,一個個都成了睜眼瞎,我現在甚至懷疑你們那一對眼睛統統都長進了褲裆裏,都被怡紅樓的那些臭娘們給吃咯!”
大廳的中心,龐虎喘着氣,隻覺得這一輪罵下來,那多年已不再動用刀兵的身體竟然有些脫力,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地上被自己摔碎的那官窯瓷碗,口渴難耐。
他身旁的屬下跟了他多年,自然最清楚自己這位“大哥”的秉性,趕忙地把自己沒敢喝上一口的茶水遞了過去。
龐虎接過茶碗,匆匆忙忙地喝了一口,卻被茶水燙得窒了一下,而後才是吹着氣,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盲眼老人平靜地坐在椅子上,二胡躺在他的腿上,似乎那單膝跪地在龐虎面前擡不起頭來的三個人都與他無關。
龐虎罵那三個人睜眼瞎。
而他真的是個瞎子。
但在魚龍幫内,隻怕除了那位白衣人,沒人敢當面對他說這件事情……包括龐虎。
“老姚!你說說!”龐虎壓了壓火氣,繼續道,“平時你做事最穩健,你那邊怎麽安排的?”
跪在三人當中的老姚已經不怎麽年輕,從他那有幾分蒼老的面容與他微微發白的鬓角,他的眼睛裏确實充斥着穩重:“畫像已經在都發給了兄弟們了。我還安排了六人一組,分布我管轄的每一條街,隻要發現可疑目标,就會立刻上報。就算那個年輕人是個修行者,也得腳踏實地走在路上而不是飛在空中,隻要他出現,總是會有一些形迹的。”
龐虎點了點頭:“那幾處呢?你派人盯了麽?”
那裏是哪裏,這個問題在老姚心中卻根本不需要任何時間去思考。他擡頭看着龐虎,沉聲道:“人都已經散出去了,包括那剩下的三家油鋪和五家米行,隻要有什麽人接近那,我們的人會立刻收網。”說到這裏,他皺了皺眉,“但……這麽多天來,不說油鋪沒有客人,米行也一切正常,就連買米的也基本是熟客,那些人我們查過底細,都很幹淨。”
龐虎眼神略有安慰:“老姚你辦事還是嚴謹的。”
他想了想,又問:“那……軍營和宮門呢?”
老姚微微低頭,道:“也安排了人手,不過……近來兄弟們都有些懈怠,這倒是個問題。”
他擡頭看了一眼挂在大廳之外那平時珍愛的鹦鹉,那隻不明情況的扁毛畜生像是條癞皮狗似得在籠子裏滾來滾去,盡管當初他就是因爲這隻鹦鹉的性格有趣而花重金買下了他,但此刻,他此刻卻覺得心煩意亂。
抓不住那小子,整個魚龍幫都要玩完,到時候你這畜生遲早得被人拔毛烤了吃,看你到時候還能不能這般沒心沒肺。
說到底,當初如果那個餘先生肯屈尊鑽洞追擊,說不定早能把那小子給殺死在安泰街裏,哪兒能讓他竄到另外一家油鋪去?這些士族大家的鷹犬,當了狗卻還要裝得一副風流倜傥的樣子,令人作嘔。
看了看盲眼老人,他心裏哀怨,說到底,當初他也是自負地感覺盲眼老人必然能解決這個麻煩,可沒有想到,這個小子還真有幾分邪性,竟然能從盲眼老人的飛劍之下讨得一條生路。
修行精神的修行者畢竟飛劍範圍有限,而肉體又不如那些修行氣血的修行者般強健,這才讓那小子逃出了生天。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謾罵出聲:“這小子到底去哪兒了?幾天就連個影子都沒見着,難不成真變成扁毛畜生上天飛了?可就算飛,他也總該找個落地的地方,難不成這是個傻子,就連接頭的地方都記不得了?”
這時候,沉默許久的盲眼老人輕聲開口了:“也難說。畢竟兩家油鋪都出了事,他對第三個鋪子有懷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以那個年輕人的隐匿能力,甚至能從我手下逃走不留痕迹,要靠普通人抓住他,确實不容易。”
龐虎沉默了許久,知道盲眼老人說得沒錯,但終于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火氣,伸手就把手裏的茶碗扔了出去,摔出一地的碎片。
他咬着牙惡狠狠地道:“這件事兒解決不好,魚龍幫到時候能不能存在都兩說,把幫裏的兄弟全派出去,誰要是再敢有什麽偷懶或者晚上還去青樓喝花酒玩女人,就不是我龐虎的兄弟,幫規自會斷他手腳!”
秦轲再度摸出枕頭下的竹簡,看着上面的一個個名字,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龐虎不知道的是,他還真是一個所謂的“傻子”,隻不過他這個傻子并不是因爲他忘記了接頭點,而是這些接頭點從頭到尾就跟他無關。
九爺死之前隻來得及告訴了他那一間油鋪的位置,而其他的地方呢?
不過秦轲就算再傻,也從客棧掌櫃話語之中感覺到了那藏在黑暗裏的絲線,他看着竹簡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般疑惑,隻是這反而讓他更加慌亂起來。
在客棧躲的這些天,他通過旁敲側擊,還是從各個客人的口中問出了諸葛宛陵和高長恭的所在。
諸葛宛陵雖然有自己的丞相府邸,但因爲軍政要務盡在他一人之手,每日需要處理的事物太多,所以那位年紀尚幼的荊吳國主索性派人取消了諸葛宛陵的私宅,把他的一應物事都搬進了宮裏。
雖然這種僭越之舉被無數世家老臣以“僭越”“欺君”罪名彈劾,但是那位年輕國主本就是在諸葛宛陵的支持下坐上了王座,自然不會在意這種莫須有的東西。
而高長恭……雖然他有自己的大将軍府,偏生他是個成天厮混在軍營甚至遣散了大将軍府大多數仆人一心一意治軍的人,就算秦轲偷偷摸摸地到了大将軍府,隻怕也見不得什麽真正能主事的人物。
一個身處在王宮不好進去,一個身在軍營更是宛如置身于銅牆鐵壁之中,秦轲發現這事兒棘手得程度已經完全超乎了他所能預知的範圍。
就算他有巽風之術這項能隐匿氣息的奇術再身,可不管是王宮還是軍營,都必然有無數隐藏着的高手,如果他貿然去闖,跟黑夜裏跑進貓頭鷹視線的老鼠有什麽不同?
“所以,這關我什麽事兒呢?”秦轲看着竹簡上那些用朱砂畫出的鮮紅圓圈,隻感覺這些紅色不僅僅隻是朱砂,更是那些被淹了良田的百姓身上的血淚,忍不住罵了一聲,“兩個混蛋!就不能好好在家呆着?”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這句罵得很沒道理,但想到自己身處的這個巨大旋渦,秦轲還是覺得分外委屈。
不過細細思考了許久,秦珂還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