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繼續北上了。”

馬林将他的打算告訴趕來主持大局的司馬賢者，這位賢者有些想要挽留馬林，但是在馬林将銀币交給司馬賢者，告訴它怎麽使用就能夠召喚自己之後，這位賢者就再也什麽辦法能夠挽留馬林，所以，他隻能祝福馬林，并希望馬林能夠早日歸來。

馬林是在半夜的時候離開的天津，這次往北，馬林沒有再帶上孟取義，雖然對于馬林的決定有所不滿，但孟取義最終還是乖乖地回到了新杭州。她也知道，越往北走，她在馬林身邊就越像是一個累贅而不是幫手。

何況，她的身體也吃不消——屬于馬林的子嗣正在她的身體裏發芽，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能夠讓她自己收起她的小性子。

所以，她乖乖回了新杭州，懂事地讓馬林再一次認識了這個姑娘。

我是帶着使命愛上你的，她這麽說道，馬林以前都覺得這是小姑娘的玩笑話，卻沒有想過……她是認真的。

有使命感的女孩子，真是令人又愛又畏懼着。

感歎過後，馬林坐上二輪機車，順着古代地圖上的公路往北走，能夠看到的隻有荒涼。

高架高速觀光鐵路線已經坍塌，一路行來隻留下高架與一些摔落下來已經爛成鐵皮的車廂，倒挂在未坍塌鐵軌段上的車頭，還有那許許多多，早就已經被時光的浪潮席卷至面目全非的殘片，向馬林這樣的後來者述說着末日之後悲涼且無聲的故事。

等到破曉時分，馬林在其中一節車廂前停了下來，車廂外站着一個年幼的孩子，不着片褛的他盯着馬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要尖叫報警，于是他的家人從那個破損的車廂裏鑽了出來。

一個标準的家族式成員，五個成年人，差不多同樣數目的幼小孩子。

這一家人看着馬林，極爲驚慌，因爲有一個小孩子從一開始就盯着馬林，她在顫抖，抱着她的大人也有些手足無措。

是……靈能天賦者。

她與她的母親應該是确認了馬林的強度，她們在畏懼着馬林。

而作爲家族中最強大者，她的畏懼也影響到了這些大人，成年體中的雄性站在了家人與馬林之間，他的手裏拿着半截鐵棍，這應該是它學會使用的極少數工具之一。

野人，泰南人的曆史裏，有太多的幸存者聚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最終走向分崩離析，這些失去家園的泰南人最終淪落成了野人，哪怕泰南人碰到了野人，也隻能選擇離開——這些野人已經完全的退化了。

長時間的野外生活，尤其是在混沌占領區裏的野人，他們的身體上必然有畸變與扭曲。

馬林拿出了一塊肉幹，将它丢給了這個男人，後者接住了肉幹，嗅了嗅，然後興奮地将它交給了身後的女人。

這大概就是野人更像是人類而不是活屍的一點了。

但是馬林知道，生命一直都在進化，所以，馬林看向了那個女人。

·往南走，去接觸文明。

這個女人死死看着馬林，空有天分，卻不知道如何使用靈能，在這個時代是最爲悲哀的事情，所以馬林想給她與她的家人指一條活路。

最終，她點了點頭。

馬林開動機車，機車帶着它的主人繼續向北而行，而在後視鏡中，那個年輕的女人指向了南方。

馬林不知道他們怎麽交談，但是……他們應該知道，人類能夠從南方北上，那麽曾經擋着路的混沌應該不見了——如果這樣的思考都做不到，那他們也就永遠都無法回歸文明。

“你要去哪裏。”後座傳來了素素有些疑惑的提問。

“我以爲你應該會知道才對。”馬林沒有回頭，駕駛着二輪機車翻過小丘頂部，看着眼前的大片廢墟，人類文明的偉大，在于建造，從一開始的桌椅，到後來的小樓，再到各種各樣違反着重力的摩天大樓，直到人類建造出擺脫重力束縛的飛船。

眼前的廢墟，已經開始一眼看不到頭了，明明是末日的回響，但是在馬林看來，這一切又恰好證明了人類曾經的偉大之處。

隻可惜，一切都被毀滅了。

但是一回想，從來到這個時代到現在，馬林見證了太多的凡人想要救世地理想，也見證了他們面對現實時做的選擇。

如果沒有混沌，馬林應該能夠見到一個偉大的時代，一個有着沖突與思想的世界，一個理想與現實交錯的世界，一個自救與救人的世界……隻可惜，多了一個混沌，一切就變了味道。

“你真的想去哪裏看看嗎。”身後的少女帶着一絲疑惑。

“是啊，也許那裏早就已經沒有了，但我還是想去看看，畢竟，我們曾經活在那個時代過，不是嗎。”馬林笑着回答道。

随着廢墟的增加，馬林不得不放出撒理斯，讓它爲馬林找到一條路的同時，馬林也将二輪機車推進了半位面。

“一路小心，馬林，希望旅途的終點，能夠如你所願。”素素選擇了離開。

對于素素，馬林不知道要怎麽形容，畢竟她與他分開了八個千年，如果說有什麽比八個千年更能考驗彼此的話，那大概就是兩個八千年吧。

總之，馬林相信素素，相信這個女孩不會欺騙自己，而自己也沒有什麽好騙的。

計算着前行的方向，馬林走進了眼前這座半截的大樓，它的上半截早已經坍塌，并因此而将街道堵上，馬林有的是辦法移開它，但是馬林更想看看這些建築的内部，八個千年，也許連前人的屍骸都無法找到，也許随便走進一個房間，都有後來人力盡于此。

隻不過，這幢建築裏并沒有前人，也沒有後者，空蕩蕩的大廳，無人的沙龍，早已經幹涸的玻璃咖啡壺上破了一個洞，一觸即碎的塑化握柄從一個側面告訴這個世界他的年齡。

有小小的幽魂從一個小房間裏探出腦袋，它有些不解地看着馬林，一如馬林微笑着看着它。

然後它走了出來，這是一個穿着對于馬林來說極爲奢侈衣物的孩子，漂亮的外套，漂亮的内襯，還有一條适合孩子的闊腿褲。

隻可惜，因爲是靈體，不知道這些衣物的顔色，但無論如何，都比緊身連體衣來得好看多了。

·你是誰，來自哪裏，我好久沒有看到過人了。

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類似于地縛靈一般的存在，他好奇着馬林的打扮，好奇着馬林走向那個小房間，直到馬林推了推房門，發現這個門竟然還是鎖着的。

·媽媽說，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這個孩子在馬林身邊開了口，他看着馬林，畸變在他的身體上出現，但是同樣地，來自馬林的治愈讓這個孩子沒有扭曲。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馬林啊。”馬林伸手揉了揉這個小小靈體的腦袋。

·不是陌生人……哥哥認識媽媽嗎，還是認識爸爸。

這個孩子說完，嗅了嗅空氣，突然激動了起來，他指向馬林。

·你有爸爸的東西。

爸爸的東西。

馬林思考了一下，從背上解下背包：“在這裏面，對嗎。”

這個孩子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看着馬林從裏面拿出了一袋又一袋銘牌，最終，馬林在它的指引下，拿出了其中一片銘牌。

·這是爸爸的，我見過。

這個孩子拿住了這個銘牌，在這一刻，馬林見證了一個奇迹——靈體不像怨靈，通常是沒有辦法接觸甚至拿起實物的。

但是這個孩子拿住它，高興的他向馬林講述着他是怎麽崇拜着他的父親，還說長大要跟父親一起，成爲一個大英雄。

“我相信你會變成一個大英雄的。”馬林微笑着，看着這個孩子越來越稀薄的身影。

這個孩子了卻了束縛着他的心願，在最後的時刻，他笑得有些腼腆。

·你一定是認識爸爸，你是好人，你能幫我找到媽媽嗎，媽媽讓在這裏等她，她去了好久……

這個孩子最終消失在馬林眼前，一顆純粹無暇的寶石落在了地上。

馬林撿起了它，與他的父親的銘牌單獨放在一起，然後從半位面找了一塊布料，将它放到了地上，然後用力推開了房門。

一具小小的骸骨蜷縮在角落裏，那件早就斑駁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馬林走上前，想要抱起這個孩子，但是在接觸到的刹那，這具小小的骸骨碎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馬林以靈能托舉着它走出房間，将它放在了布料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打包，然後走向另一側的出口。

通道有些漆黑，馬林在沉默中前行，直到完全通過，直到再一次站在太陽底下，馬林扭頭，看着身後站在通道陰影中的幽魂。

·謝謝你，讓……我的孩子……有了救贖……

馬林看了一眼路邊，一具破損的屍骸倒在地上。

“不用謝。”

·能……能幫我解脫嗎……

馬林笑着點了點頭，然後隻是一個刹那，幽魂就被神聖的火焰包裹，它尖嘯着，本能令它想要逃離，但最終它還是倒在了光與影之間的地面上，最終隻留下一堆灰燼。

馬林伸手，地面被挖出一個坑，母親的灰燼被環繞于坑壁之上，馬林将手中的布料中的骸骨放于其上，然後是他父親的銘牌，他自己留下的寶石，接着以布料掩蓋，接着是碎石覆蓋，最後原力壓平一切。

馬林從廢墟中折下一根鋼筋，插在了這個小小的墓碑前。

我隻能給你們這樣一個家，對不起。

馬林拿起背包，繼續走向北方。

撒理斯落到了他的肩膀上，爲馬林指引着方向。

用撒理斯的說法，這座城市沒有任何生氣，馬林想了想，的确是如此，這座城市在被混沌入侵之後又被放棄，荒廢了的鋼筋水泥森林裏沒有了食物，于是動物們也放棄了它，而沒有了新鮮的肉食，異種與精怪們也不會選擇在此定居住。

哪怕過了八個千年，哪怕街道路面已經滿是裂隙，哪怕野草再一次出現在這些裂隙之中……但比起野外，這裏的食物還是太少了不是嗎。

馬林帶着這樣的遺憾走在街道上，巨大的建築倒下後形成的堵塞，大毀滅之前的戰車，裝甲車和各種鋼鐵構件組成的工事中早就沒有了任何存在，隻有馬林在打開戰車頂蓋時，還能夠從中分辨出屍骸。

讓瑪娜去收集銘牌，馬林坐在了戰車的炮管上，寂靜的城市，碧藍的天空，遙遠的地方時不時有幽魂飄過，它們本能的畏懼着陽光，像剛剛那位母親那樣還保留有一定神智的幽魂少之又少。

馬林也不想去送它們一程——這座城市是那麽的大，馬林隻怕自己在這兒住上十年都不一定能夠解決這一個街區的問題。

就在這時，撒理斯叫了一聲，馬林心有所感看向街道的另一邊，正好看到了一支鹿群通過遠處的十字路口。

原來……這座鋼筋水泥的森林裏，也還是有生命存在的，隻不過換了主人。

想到這裏，馬林掏出了一顆世界樹果實對着那群鹿揮了揮。

爲首的公鹿本來根本不鳥馬林的，看到馬林手裏的果實之後，這家夥大着膽子，帶着鹿群走了過來。

撒理斯叫了一聲，馬林知道這是它不高興了，笑着給他喂了一顆果實，于是那隻公鹿從走變成了一路小跑，最終來到了馬林跟前。

馬林給它丢了一顆果實，這家夥開心地吃了下去。

馬林跳下了炮管，别的鹿都在遠處并沒有過來，就在馬林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隻小鹿突然跑了過來，似乎是被果實所誘惑，它來到馬林面前，舔了舔馬林的手。

于是馬林又給了這個小東西一顆果實。

公鹿最終帶着鹿群離開了，馬林接過瑪娜爲他收集的所有銘牌，将它們裝入袋中，然後翻過掩體繼續向北前進。

走過一個曾經的公園，站在曾經是超級賣場的大門外，看着早就已經破碎的玻璃牆，看着裏面空空如也的架子，歲月早就已經将地上也許留着的痕迹吹散，馬林感歎着，看着陰影裏與他對視的幽魂們，最終轉身離開。

而幽魂們在陰影中追逐着馬林，它們似乎将馬林當成了獵物，在經過一段被建築投影所遮掩住的街道上，它們終于化身爲獵手撲向馬林。

但是在先行者們接近到即将要觸碰到馬林的時候，随着溫暖的光點亮，幽魂們被刹那的神聖所點燃，穿過街道的風在一瞬間将它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明所吹散。

馬林繼續前進，在路口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一個小幽魂的腦袋。

畏懼着馬林它在刹那被神聖的火焰點燃。

·好痛……

它這麽小聲地哭喊着，沒有别的，隻是哭訴着，直到在馬林地注視下化成灰燼。

和之前的孩子不同，這個孩子的靈魂已經迷茫了，它不知道自己應該與那些同類一樣去攻擊生靈，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逃走，忘起了前塵往事，忘起了家人自我，馬林能夠給他的隻有解脫。

它已經忘了自己是誰，終日遊蕩在這個毀滅的石頭森林裏，連馬林自己都不知道，淨化對于這個孩子來說會有什麽意義。

但……一定會有意義的吧，一定會有的。

至少，這孩子不會有一天徹底沉淪，爲禍人間。

繼續前行的馬林抽了抽鼻子——不知道爲什麽，鼻子裏有點酸楚，明明都已經是一個差不多前後活了六十個年頭的老人了，按理來說，早就已經看淡了一切，但今天，馬林還是有些太過傷感。

就像是一首老歌裏唱得那樣，石頭森林，孤獨水塔，霓虹開不出花，地鐵呼嘯說不出話。

八個千年了，這個世界變成了馬林完全不認識的模樣，而一個人的旅行就是這點不好，沒有人可以說話，換而言之就是孤獨。

在今天之前，馬林對此不屑一顧，隻覺得有人在自己身邊隻會影響自己拔劍的速度，但是現在看起來，所謂的一個人旅行走走停停，那都是一句空話。人終究還是一個社會性的動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無人的鋼鐵叢林之中。

大毀滅，差一點就帶走了這個偉大文明延續了五個千年的夢想，但還是有人活了下來，還是有人在這片土地生存着，他們高舉着文明的火炬……但這一切都改變了，人類擺脫重力束縛的未來不見了，人們享受平凡與安全的未來不見了。

而每一個孩子，每一個母親和每一個父親享受天倫之樂的世界……崩塌了。

混沌不知道在何時何地接觸了這個世界，也不知道是在那時那刻開始了它們李代桃僵的行動，被它們所欺騙的人們最終爲它們的入侵完成了最後的錨定，最堅定地信仰在那一刻變成了緻命的虔誠。

于是，文明最終變成了馬林面前的模樣。

撒理斯再一次飛上高空，因爲馬林在這個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個搖搖欲墜的路牌。

長安街。

在這一刻，馬林的臉上終于少了一絲沉重。

太陽正在緩慢而堅定向往着西邊前進，撒理斯飛上了高空，然後帶着答案回到了馬林的肩膀上。

“往東是嗎，那我們走。”馬林拍了拍撒理斯的小腦袋，給他喂了一顆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