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看着天花闆愣了好一會兒，馬林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從戰場上下來了。

今天是回到哥本哈根的第二天，他的戰績目前已經處于滿世界宣揚的狀态，豐收女神教會的主祭在戰場上搖了一發公正之主的神聖之光，将一支已經突入防線的混沌惡魔直接淨化，這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一般。

不過一提到這位主祭的名字，大家就隻能會心一笑了——你看，大家都是這麽覺得的，馬林·蓋亞特，對抗混沌的英雄。

扭頭看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露露，馬林歎了一聲。

“馬林，親愛的，你爲什麽歎息呢。”這個姑娘好奇地問道。

“做一個英雄真的好累啊。”馬林看着天花闆發出了悲歎。

“你昨天在廣場那兒做報告的時候不是挺開心的嗎，昨天晚上參加酒會時，你不是還對着那些年輕人侃侃而談嗎？”露露據理力争道。

“我那是爲了能勝利，其實我是一個非常懶的我，我一開始寫小說也隻是想賺些錢，混一些版稅金，然後簡簡單單的過上一生而已。”說完，馬林起身，在露露的注視下開始着裝。

“你啊，一邊說自己懶，一邊這是要去哪啊。”露露有些疑惑。

“去送一個孩子，就是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個想見大英雄的孩子。”馬林這麽說道，同時有些唏噓，命運就是如此無情，那個孩子據說有着被詛咒的命運，無論教會怎麽治療她都是無濟于事。

她今天下葬，馬林準備去送一送她，爲了這個視他爲英雄的孩子，也爲了他自己。

不知道爲什麽，馬林總覺得這個孩子似曾相識。

不，不是說她看起來像誰，而是她的口氣，她的眼神，都像一個馬林所認識的人。

但馬林記不得那是誰，也記不清這到底是誰，會是誰呢？

馬林不止一次地扪心自問，但是從來都沒有什麽答案，那一定是馬林最爲熟悉的人，但是馬林卻記不起那是誰……爲什麽。

“我陪你去吧。”

“沒必要，你好好休息。”

拒絕了露露的跟随，馬林隻是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那好吧，路上小心。”露露說完，伸出一條胳膊揮了揮。

馬林笑着點了點頭，披好外套走出了卧室。

在走廊上開辟傳送通道，馬林一頭紮了進去。

下一秒，從傳送結點裏走出來的馬林給看門的小法師丢了一枚法師金币，古老的法師塔發行的貨币，有着比紙币更爲堅挺的重量。

走出大門，馬林看着風雪中的卡特堡，在歎息中走向教會在郊外新建的大型墓園。

卡特堡之前的幾個墓園太小了，所以各大教會決定在城市東部的山麓上建立大型墓園，今天那個孩子的葬禮就在那裏。

一路走來，馬林和幾個老警官打了招呼，然後走出了城門，順着剛剛修好的山道走向墓園，在路上，馬林看到了一隻雪豹。

“夫人，來。”馬林微笑着對她開口問道。

這隻雪豹站了起來，她踱着小步來到馬林身邊，蹭了蹭馬林的褲腿，然後跟着馬林一路前進。

馬林有些好奇，他不知道爲什麽斑點夫人會在這兒等他，但是既然碰到了，他也不介意用肉幹喂它。

這位夫人開心地吃下肉幹，跟着馬林走進墓園的它放慢了腳步，亦步亦趨地跟随着馬林身側。

馬林看到了柯林，他的師兄看着腳下的墓穴念念有詞，直到他的助手看到了走近的馬林，他低聲提醒了柯林，于是柯林擡起頭看向了他的師弟。

“你怎麽來了。”

“來送這個孩子一程。”

馬林來到墓穴前，看着已經下放的棺木，最終和柯林一起，爲這個可憐的女孩蓋上了土。

“願女神能夠讓她的來生得到幸福。”柯林說完，有助手将泥土重塑并化泥爲石。

菲奧在這時來到馬林面前，他遞出了一朵小花。

最終，馬林将這朵花放到了墓碑上，這個墓碑上有着這個孩子的名字。

素素·塔斯克。

墓志銘上寫的是——我在我短暫的生命裏綻放過，你呢。

馬林抿了抿嘴，最終撫摸了墓碑頂端的小小女神聖徽。

晚安，孩子，終有一天，我們都會長眠的那一天。

柯林與馬林擁抱，在詢問過戰況之後，馬林的這位師父帶着他助手們先行離開，他的事情很忙，馬林也理解。

目送他們離開之後，馬林看着眼前的墓碑，發現斑點夫人卧坐在了石闆上，它嗚咽着，仿佛在傷心。

馬林想了想，幹脆也坐到了地上，撫摸着斑點夫人的腦袋。

風雪漸急，斑點夫人最終站了起來，她走向墓園的出口。

“夫人，我們還會再見嗎。”馬林在鬼使神差中開口問道。

隻見斑點夫人扭過身子，點了點頭。

·會的，馬林，我的主人。

馬林先是驚訝，然後笑出了聲：“你成爲傳奇了，夫人，還覺醒了靈能。”

·是的，我的主人，再見了，您能來送别素素小姐，她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斑點夫人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風雪中。

馬林站了起來，最終也選擇了離開，他選擇了另一條離開墓園的路。

連斑點夫人這樣隻是受了幾個鄉野村夫的信仰的精怪都能成就傳奇點燃靈能之火，這個世界的确越來越危險了，亞空間正在越來越貼近這個世界。

我們要怎麽辦，我們能怎麽辦，馬林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爲凡人的缺陷。

難道隻能成爲神明，才能拯救這個世界？

馬林不知道，對于他來說，這個世界變得太爲陌生了。

………………

看着一人一獸消失在風雪中，模樣普通的年輕人出現在了他們剛剛坐着的位置上，他拿着一個小盒子，小盒子上裂開了不少口子，裏面的點心卻如同全新的那樣，來自神明的能力扭轉了它的時間。

他将點心盒子放到了石闆上。

“不好意思，素素，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後一盒糯米點心了。”無名氏說到這裏，在沉默中看着這盒點心漸漸消失，他歎了一聲。

“你當初立下誓言，命運的天平無法配平，你投入了你的生命，你的未來，甚至是你所有有着可能性的子嗣，但是依然無法配平，在最後的時刻，你說，你将無名于人世，于是這個世界忘記了你，沒有人記得你的犧牲與付出，連那個年輕人都在規則的影響下被改變了記憶……你還真是殘酷啊，命運小姐。”

“這就是命運，我從來不介意有人是不是能夠打破命運，因爲打破命運的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全新的命運，每一個人都無法獨善其身，無名氏啊，你對凡人的我，還真是好啊。”站在無名氏身邊的瘦小女孩微笑着，她的手裏拿着最後一塊點心，開心地吃着。

“我原本以爲，你會犧牲你自己，但是我沒有想到你我腳下的這顆行星選擇了你……命運小姐啊，馬林，是你從那個時間裏拉扯過來的，對吧。”無名氏說着話，目光卻是直視着墓碑上的墓志銘：“你爲你自己寫的墓志銘，挺不錯的。”

“是啊，我想看看，和凡人的我有着同樣感情的他，到底會爲這個世界獻身到何種地步。”小女孩吞下了最後的點心，微笑着點了點頭：“我身爲凡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喜歡微笑的女孩，也曾經想過自己最終會怎麽離開世界，那個時候會想，如果他能陪着我就好了……”

說到這裏，這個女孩歎了一口氣。

“亞空間越來越迫近于這個世界了，也許這次亡潮，也許下次亡潮，我們這個世界就會被徹底暴露在亞空間面前，這個星球的坐标将會被永恒标定，到時候……我也許将無法完成與素素的約定。”

“沒什麽，無名氏，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凡人的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最終也隻是一場徒勞，文明之火終将熄滅，我也許會轉化成邪神吧。”女孩看着眼前的墓碑說道。

“爲什麽要放棄，你忘了馬林身體的父親與你做的約定嗎。”無名氏問道。

對于這個問題，女孩微笑着搖了搖頭。

“他失敗了，他畸變了，他最終爲了不暴露他腦子裏的他故鄉的坐标而選擇将自己投入離我們一點五億公裏外的恒星……我們，終将會失敗，平時世界裏發生的那一切更加殘酷，我甚至連成爲邪神的機會都沒有……”

“不，這個世界不會如此，馬林的父親選擇了另一條路，你也選擇了另一條路，在這樣的指引下，馬林來了……他會不接受失敗的。”無名氏看着墓碑說道。

“……承認失敗吧，無名氏，我會守護這個文明直到最後一刻，而你，你可以離開這裏，你有你的世界。”女孩說完蹲了下來，她撫摸着墓碑：“我其實挺羨慕身爲凡人的我，她并不知道她的努力終将會失敗，她癡迷于她的犧牲，她甚至連與馬林說一聲再見的勇氣都沒有，她天真地以爲她這是在守住她的誓言，早就沒有意義了，這個世界終将毀滅，這就是命運，我所踐行的命運。”

無名氏對此搖了搖頭，他的形體随風散去。

他的命運小姐撫摸着墓碑，直到風雪将她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