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随着老凱德斯所在的團撤下休整,馬林也開啓了傳送通道,帶着自己的隊伍回到了哥本哈根。
隊伍裏的十幾個年輕人沒有往日的歡笑,因爲一整個下午,混沌一共發動了七次攻擊,老凱德斯的團陣亡了近半人員,就像是這個老頭說的那樣,馬林沒辦法救下所有人,因爲凡人,始終無法隻手遮天。
但是馬林也見到了凡人的勇氣,這些來自北方王國西部行省的年輕人面對混沌一次又一次躍出戰壕,無論對面是混沌信徒這樣的堕落人類,還是瘟疫使者這樣最爲純粹的混沌,他們始終沒有退卻過。
最開始反沖鋒的那三個連隊在第六次攻勢結束後,就再也沒能找到任何幸存者了,不止是他們,前後一共有差不多七個連是這樣的損失的,那怕馬林的術式埋葬了數以千計的混沌,但是如浪潮一樣湧來的混沌們似乎永遠都無法殺光一般橫沖直撞,馬林不止一次的點燃靈能,将數以千計的瘟疫使者徹底碾碎。
哪怕能因此而保護住一個年輕人也好。
但是在第七次的時候,老凱德斯在近距離的肉搏戰中被混沌的瘟疫使者手中的長劍貫胸而入,馬林趕到的時候,這個老人已經在畸變的邊緣,已經半瘟疫使者化的他哀求着馬林給他一個痛快,讓他能以人的狀态死去。
馬林能做的就是斬下他的頭顱,然後用神聖火焰淨化一切。
在戰場那邊,一個巨大的火場到現在還沒能熄滅,神聖的火苗在混沌的屍骨間跳躍,它們不辭辛勞地點燃一切罪惡。
這是馬林靈能晉升時給這片大地留下來的傷痕。
“閣下,需要我陪您去凱德斯閣下的家中嗎?”
馬林拿着老凱德斯骨灰,蘇德爾覺得馬林是要帶着骨灰去凱德斯家,馬林搖了搖頭:“你們早點休息吧,混沌的攻勢一天比一天猛烈,也許再過一周時間就會達到最高峰。”
“……好吧,閣下,也請您早一點休息。”
蘇德爾說完回了小樓,馬林雙手叉兜走在風雪中,菲奧提着凱德斯的骨灰盒跟在馬林身後。
在馬林身後的小包裏,哔普哼唱着屬于他們一族的鎮魂曲。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蘇德爾這樣的年輕人看到比較好。
順着軍方給馬林的地址,馬林來到了凱斯德的大宅,他這一支當年也曾經輝煌過,有着一座帶着花園的宅子,如今花園變成了難民們休息的營地,他的大宅裏也滿是受傷的士兵,他似乎将他的大宅子交給了慈愛教會作爲醫院使用。
這裏已經不是凱德斯宅了,老凱德斯在上一周已經遣散了他的老管家,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他會死去那樣,他将自己的宅邸捐獻給了慈愛女神教會。
馬林走進了大宅的大門,慈愛教會的一位老嬷嬷注意到了馬林,她走了過來:“午安,先生,您有什麽事嗎?”
因爲夜深,宅子裏的光線也不好(隻使用了蠟燭),而馬林又穿着很普通的外套,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落魄的年輕人,所以這位老嬷嬷又扭頭打開了她身後的大木桶:“啊,不好意思,年輕的先生,隻剩下這一塊黑面包了。”
“不,我不是來找東西吃的。”馬林看着這位老嬷嬷搖了搖頭。
“那您是……”“我是馬林,馬林·蓋亞特,我帶着凱德斯·哈格爾貝裏閣下回來了。”
老嬷嬷看了一眼馬林,然後又看了一眼他身後提着骨灰盒的世界樹嫩枝,她漸漸明白了過來:“不,這……這不是真的!閣下他……閣下他是高階戰職者啊!”
“我淨化了他。”馬林這麽回答道。
看着這位老嬷嬷嚎哭的模樣,馬林有些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随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一位慈愛教會的助祭打扮的中年男人擠了進來,他看了一眼老嬷嬷,又看向馬林:“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麽,爲什麽我教教會的愛蓮嬷嬷會如此悲傷。”
“……我是馬林·蓋亞特,今天中午的戰鬥中,凱德斯·哈格爾貝裏閣下戰死了,我送他回來。”馬林重複了一遍,在他的眼中,中年人沉默了一下,可以看到他的眼睛紅了起來,這個努力控制住情緒的助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凱德斯閣下人呢。”
馬林轉身,接過盒子,将它交給了這個中年人:“閣下将他的宅子交給了你們,我希望你們能夠妥善處理閣下的身後事。”
“我們會的。”中年人接過盒子,滿臉凝重地點了點頭:“凱德斯閣下對我們慈愛教會的幫助,我們永遠銘記在心。”
聽到這句話,馬林點了點頭。
凱德斯的戰死,明天他會告訴安托萬,同時将他的那枚徽章交還給安托萬。
據說,所有爲國而死的北方主義者,都會将他們的徽章留在他們一個安全屋的牆上。
如果有幸,馬林想要參觀一下。
将事情完全地交接完畢,馬林又以凱德斯的名義捐了兩萬莫威士。
在助祭的再三感謝聲中,馬林離開了這座老宅。
在走出大門的時候,馬林又回頭看了一眼,這眼前的燈火與人群是那麽的不真切,一個家族的由興至衰直到落幕,當最後的一切發生在自己眼中,馬林覺得有些荒謬,爲什麽總是好人無福壽?
走到路上,有馬車載着年輕人呼嘯而過,馬林看着那輛馬車漸漸駛入風雪,那些年輕人的笑罵聲也漸漸遠去。
爲什麽這些蛀蟲卻能人丁興旺?
這些紙醉金迷的年輕人,和那些在風雪中站在戰壕裏爲了這個世界和混沌拼命的年輕人……真的是生存在同一個時代裏的同類嗎?
馬林低頭,不知道要怎麽說,最終,他起身準備回到自己的住所。
因爲有些事情,說不明白,講不清楚。
在風雪中走了一小段距離,随着身後的馬車車軸聲漸近,馬林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看着那輛馬車停在了他面前的路邊上。
打開的車窗裏,有一塊黑面包被丢了出來,它掉在了馬林面前的地上時發出了清脆的聲響,然後在蹦了兩下之後這才停下了它那顯得有些奇異的旅程。
“喂,農奴,這是給你吃的。”馬車裏坐着的少女似乎在心滿意足于她所展現出的仁慈之心,而他身邊的年輕人瞪了馬林一眼:“你這家夥!快把我未婚妻的好意撿起來!”
馬林沒有動,站在兩個路燈之間的昏暗地帶,将自己隐藏在兜帽中的他撓了撓下巴上的胡渣。
“喂,農奴,别不知好歹。”馬車車夫将手按在了他腰間的槍套上。
馬林歎了一口氣,最終低下身子撿起了那塊黑面包,将那上面的雪與泥抹去,然後用力掰開了它。
·馬林,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浪費糧食。
還記得老院長這麽說過,像是祖母,又像是母親的長輩,讓馬林最終沒有忤逆她的囑托。
一口一個,将手裏的面包塊吞下了肚子,他看了一眼車上的少女與年輕人搖了搖頭。
你們知道嗎,今天凱德斯團的士兵們的午餐,兩個人兩碗木莖湯,一塊黑面包。
你們不知道,你們更不會去了解,甚至你們永遠都不會聽人說起。
你們活在你們的世界裏,你們的世界裏沒有傷痛,沒有苦難,有的隻是紙醉金迷的美好生活。
“謝謝招待。”
說完,馬林繼續着他的行程,走到燈下,馬林眼中的赤紅漸漸散去,走過陰暗,馬林拉低了兜帽。
心急火燎的警官們端着水桶奔行着,與馬林擦肩而過。
哔普看着來時的路,在它那漆黑的雙眼裏,馬車上的火焰越燒越旺,警官們手中的水桶根本救不了如此猛烈的火焰。
馬車的車門沒有打開,車夫徒勞地拉着車門,直到跳躍的活火将他徹底包裹,這個戰職者看向了這邊,它有些徒勞的伸出手,但最終還是在吡普的注視下最終碎裂在了地上。
哔普咧開了嘴,它趴上了馬林的肩膀,有些迫不及待的它想要觀測自己主人的狀态,然後卻發現自己的主人并沒有什麽異變,他臉上的微笑一如往常,他的眼睛中依然滿是信念,一如它最開始見到他時的那樣。
哔普嘀咕着,滿嘴的尖牙不見了,額頭上的八角星也不在了,它鑽回了馬林的背包,有些悶悶不樂。
“哔普。”
來自主人的召喚讓哔普哔了一聲,它又趴到了馬林的肩膀上。
這一次,來自主人的撓下巴讓這個小家夥非常開心地笑了起來,同時也聽到了自己主人的低語。
“記住啊,哔普,我不會向混沌和罪惡屈服,我會親手敲響他們的喪鍾,我發誓,我一定會砸碎這舊時代,一定會親手重鑄文明,沒有人能夠阻止我。”
哔普眨了眨眼,最終選擇眯起眼睛享受主人的愛撫。
………………
第二天一早,馬林起床下樓的時候注意到了艾莉莎身邊的侏儒:“信使先生,早安,你有什麽事嗎。”
他微笑着走下台階,看着這個侏儒發出了問候。
“馬林閣下,陛下請您過去一次。”侏儒一邊說,一邊不停的抹着額頭的汗,看起來信使先生的身體有些虛弱啊,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都能流汗,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情況。
“我知道了。”想到這裏,馬林微笑着點頭:“等我吃好早餐。”
說完,他就大步走向長桌。
“不,馬林閣下,陛下請您馬上過去。”侏儒補充道。
馬林沒有理他,而是坐到了長桌的首座上,看了一眼艾莉莎:“艾莉莎小姐,您今天爲我準備了什麽。”
“按您的要求,兩份主食,一份湯,所以今天我爲您準備一份蛋卷,一份法羅爾香腸,還有您最喜歡的碗豆湯。”女仆長微笑着回答道,而她的女仆們将早就準備好的食物們端了上來。
“馬林閣下,陛下請您馬上過去,現在,立即,馬上,求您了,馬林閣下。”侏儒的聲音有些虛弱,他看着馬林,以一種非常懦弱的口氣呼喚着馬林的名字。
完全将信使的聲音當成了耳邊風的馬林将香腸放進了攤開的蛋卷中,然後用叉子叉住包好的蛋卷咬進嘴裏。哔普在馬林的一旁,他一邊享用着屬于他的香腸,一邊打量着這個不比他高到哪兒去的侏儒。
在侏儒再一次張開嘴想要說話的時候,哔普張開了嘴,那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口令這個侏儒尖叫了起來,他往後坐到了地上,然後一口氣退到了牆角上。
“信使先生,你怎麽了?”馬林一邊吃下香腸片,一邊将鹽撒入湯碗中——鹽的多少是馬林自己來掌握的,這一點令馬林非常滿意。
“您的寵物……”“是我的同伴,哔普是我的同伴,而且它很可愛。”
哔普扭頭看向馬林,開心地笑着。
而糾正完了信使先生的口誤,同時将湯一飲而盡,馬林用叉子點起最後幾片香腸,将它們丢進了哔普的嘴裏。
接着馬林站了起來,解開了睡袍,将它交給了艾莉莎的手裏:“幫我洗一下,晚上我會回來的。”
“是的,閣下,等到您回來,您會見到您最喜歡的睡袍展現在您面前的最爲美好的一面。”女仆長接過了馬林的睡袍。
菲奧與洛林服侍着馬林穿上了豐收女神的主祭袍。
梅洛爲它的主人遞上了公正之主賜下的配劍,它的主人将它扣到了腰帶的環扣上。
瑪娜爲它的主人遞上了平光眼鏡,并親自爲主人戴上。
馬林走到侏儒面前,一道幽深的傳送門在他身後開啓,來自公正之主教會的聖騎士小隊站在馬林身後,爲首的年輕大騎士在沉默中向馬林撫胸行禮。
“信使先生,您不是說曼海姆陛下要見我嗎,爲我指路吧,信使先生,别再傻坐着了。”
在信使的眼中,背着燈光的馬林閣下露出非常愉悅的笑容。
“起來吧。”他這麽說道,同時伸出手,将侏儒牽了起來:“不要讓曼海姆陛下與諸卿繼續苦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