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已然升起了。
群雄早早就已彙聚在湖水凝成的冰面上,哈着寒氣,左右張望,時不時地瞧一眼中央的那處擂台。
丁鵬也在,李不負也早早地便到了。
但是白小樓還沒有來。
白小樓很晚才起床,起床之後,他像是個孤獨的鳏居老者一樣,自言自語,自說了一陣子話後,開始認真地洗臉。
洗完臉後,他又去漱口,漱口之後,他很仔細地吃了一頓早餐:一碗清粥,一顆雞蛋,兩個小籠包。
小籠包是青青親手蒸的。
白小樓吃完之後,說道:“青青的手藝很不錯,我本來該多吃幾個的,但是人老了,實在吃不動了。”
他吃完飯後,才來到冰湖上,望着衆人笑呵呵地打招呼。
然後他眯着眼,看了看太陽,居然說:“我認爲此刻還不宜開戰,再等一等吧。”
随即,在群雄驚異的目光下,白小樓讓青青帶着他,在圓月山莊中好好地走一走。
圓月山莊很大,建造得也很好。
白小樓慢悠悠地走着,在青青的帶領下,踏遍了幾乎圓月山莊每一個角落,從廚房到客廳,從練武場到書房,白小樓都不住地開口稱贊。
青青忍不住道:“爺爺,你今天好像對這裏特别滿意。”
白小樓口中平常是不會有如此多誇贊之辭的。
最後來到花園時,他終于沒有再稱贊,而是指着一片橘紅色的花,道:“君子蘭最畏強光,像這樣的天氣,該将它們搬到屋檐下去的。”
他又指了指頭頂的太陽。
太陽正盛,陽光如同青年們火熱的汗珠,肆意地灑在大地上。
冬日裏的如此暖陽确實少見,這三天來卻都是如此的大晴天。
青青遲疑着道:“我将花搬回去,可是.....可是群雄們還在等着你。”
白小樓笑道:“不着急,不着急的。”
他又像是個無所事事,要在院子裏曬太陽的老人,圍着圓月山莊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日落。
青青也陪着他走。
群雄們全都在冰湖上等待着,大家都等得不太耐煩,但是誰也沒有敢多說一句埋怨的話。
因爲李不負沒有埋怨。
李不負一直站在七丈長寬的擂台上,閉目養神,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他一直很有耐心地等。
他是決戰之人,都如此有耐心,旁邊觀戰之人便實在不好多嘴。
日落西山。
群雄還在等。
就在太陽落下的最後一刻,白小樓才像是一個巡視完領地的蒼老的獅子,緩緩地走過來。
白小樓一步一步地走到擂台上,笑道:“久等了。”
李不負道:“不久。你等了一輩子,我才等一天而已。”
白小樓的神情忽然變得鄭重。
群雄也許不懂得李不負在說什麽,但是他自己當然清楚,他等了一輩子,才等到這樣一個突破神人的機會。
白小樓還在等。
他當然更不着急。
他等了一輩子,更等得起這幾個時辰。
兩個人沉默着,誰也沒有先動。
誰也沒有先出招。
群雄們也這樣看着,他們時而覺得兩人站在平台上,渾身都是殺意,時而又覺得兩人空空蕩蕩,随時欲乘風而去,時而又覺得兩人隻不過都是平凡的人,在平凡的等待中消磨時光.........
千變萬化,每個人的心裏都湧現出不一樣的感受。
太陽已去。
月光灑落。
月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照出不同模樣,不同心神。
李不負又道:“或許不是你在等它,而是它一直都在等你。”
白小樓的神色又是一凜。
他終于說道:“青青,将我的刀拿來。”
青青在旁,将準備已久的青色彎刀遞了過來。
月光映着彎刀,刀上刻着七個字“小樓一夜聽春雨”。
白小樓握住刀,看着李不負,道:“可以出刀了!”
·········
月光正是第一刀。
第一刀是李不負先出的。
這一刀迎着月光而出,刀鋒與月光完全交織在一起,已令人分不清楚哪裏是刀,哪裏是月。
白小樓面對這樣朦胧如月的一刀,并沒有躲避,而是揮刀斬去,仿佛要用一刀斬斷流水,斬斷月光,斬斷世塵萬物!
神刀斬!
這才是真正的神刀斬!
如同天神下凡,仙人臨塵,揮出的似是月宮降垂,銀河倒懸一樣的刀法!
群雄紛紛驚歎!
他們在見到銅歡、柳若松的刀法之時,已覺得那是世間的絕頂刀法,但在見到白小樓的刀法之後,才明白,“神刀斬”這種刀法原本就不屬于人間!
李不負抵住三刀之後,身軀霍然拔地而起,刀亦升空!
他的身軀飛得極高,仿佛已同天上的明月融爲一體。
月光普照,到處皆是月光,到處皆是刀光!
刀也無處不在!
這一刀落下的時候,李不負的刀忽又變得極慢!
群雄都認爲這一刀會是流星飛空,隕石落地,爆發出極大的沖擊力來,但最終刀在半空,卻變慢了。
白小樓的刀亦揮上。
他自下而上,迎着李不負的刀鋒而擊,在短短滞空的幾個呼吸,竟連出了九九八十一刀!
這種刀法的速度已不是常人可以想象!
這隻能是神人之功!
白小樓以快打慢,以急打緩,刀風勁勁,光影朦胧,混合着月光,将二人的身形包裹在了裏面。
以群雄的眼力根本看不清晰兩人究竟是如何過招的。
等到兩個人落地之後,整座平台都巨震了震!
平台下的冰面也在顫動,仿佛即将開裂一般。
他們的身影也才又重新顯現而出。
李不負又出刀!
刀還是很慢,全不同于尋常的刀法!
但這一刀其上的變化,隻有白小樓才能真正理解。
白小樓亦出刀,他的刀似也變慢了許多。
兩柄刀漸漸貼在一起,内力糾纏着,一招一式,一闆一眼,全都令下面的群雄看得一清二楚。
兩人仿佛師兄弟二人,在喂招遞招,相互切磋。
等到拆解到第八招的時候,白小樓突然不動了。
他不動,李不負也不動。
白小樓凝神看着彎彎的刀上刻着的七個字,慢慢吟道:“小樓一夜聽春雨。”
随即他歎道:“我輸了。”
李不負忽道:“你看清了我的每一招?”
白小樓道:“我都已看清。”
李不負道:“我已盡力。”
白小樓道:“是,多謝!”
他收回彎刀,往回走去,每一步走出,他身上的氣息就減弱一分,他的樣子好似也更老一分,等到走到丁鵬身邊時,他似已完全是個垂暮的老人。
白小樓道:“丁鵬,你看清楚他的刀法了麽?”
他身形微微一晃,竟要倒去一般。
丁鵬連忙扶住白小樓的雙臂,道:“看清楚了。”
白小樓道:“所以你該知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丁鵬不能否認。
白小樓道:“所以你們的一戰最好還是罷休吧。你日後成爲神人,再去同他一戰才最好。”
丁鵬卻搖頭,堅定地道:“不行。我決心下個月的十五,再與他完成一戰之約!”
“你有把握破他的刀法?”
“我沒有。”
白小樓深深地歎了口氣,這聲歎息随着月光歎進了每個人的心裏。
“我勸不了你。那也罷了。但你是我見過最出色的刀法天才,你必能成神人的,你好好練刀,好好對待青青,我.........”
他說着,語聲頓止,竟倒了下去。
丁鵬睜大了眼,想要從他身體中找出一絲刀傷來。
但是白小樓渾身上下,一處傷口都沒有!
那他怎會死?
李不負歎道:“他爲與我一戰,強行耗費精力,想要突破境界,但是卻失敗了。他因突破境界不成而亡。”
衆人恍然明白爲什麽李不負之前會故意将刀法施展得很慢。
那是在給白小樓機會與時間。
青青抱着他祖父的身軀,無聲地哭了起來。
李不負望着天上月亮,不知是悲是喜,最終隻道:“他剛才還有一句話想要講的。”
“他想講什麽?”
“他想講:‘他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