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負本在怔怔地望着星空,但見到這個人來,卻一下子思緒皆收。
“鳳凰,你閉完關了?”
藍鳳凰道:“沒有。”
李不負道:“那你.....”
藍鳳凰道:“有人告訴我,說你要去和傅紅雪決戰,而且你并沒有把握。”
李不負驚疑道:“是誰告訴你的?”
他分明已下了命令,讓所有人都不許去打攪閉關修煉的藍鳳凰,他想不出誰會這麽大膽違背“公子羽的命令”。
“是蕭四無。他說他不敢來見你,但是他卻偷偷地溜到了我閉關之處,将這消息告知了我。”
藍鳳凰幽幽地問道:“你爲什麽不願意将這場決戰,這麽重要的事告訴我?”
李不負道:“我...唉,我隻覺得心裏面亂的很。”
藍鳳凰不再多問。
她不像是杜雷一樣,想将那心亂如麻的緣由問出來,将根源連根扯出來。
她知道,李不負的心亂是講不出來的,若是能夠很清楚地講出來,那就不是心亂了。
每個人都有心亂的時候,她很理解。
星空之上,萬顆星辰閃耀,夜風拂下,撲打着人的衣襟。
藍鳳凰忽然哼起了歌謠:
“好樓好閣好風清,好夜好天好繁星。”
“好刀本佩人不負,一片月明一片心!”
她唱完一支苗疆山歌之後,氣氛變得安詳而甯靜。
這是她與李不負初見之時所唱的山歌調子。
夜晚的風帶着初夏的微暖,将每一寸皮膚都輕柔地撫摸過,使每一根毛發都變得柔軟。
讓人好似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春天。
李不負忽然深深地歎了口氣。
藍鳳凰問道:“你歎息什麽?”
李不負緩緩道:“我的武學到了和天機老人、公子羽他們一樣的狀态裏面了。”
藍鳳凰聽李不負向她解釋過天機老人與公子羽的武學狀态,以及那一條奇特的神人之路。
所以藍鳳凰很快就懂得了李不負此刻的心境。
但藍鳳凰不悲反喜,微笑着道:“你該高興才是啊,你的年紀比他們小許多,而境界卻已經到達了和他們相同的一處境界,說明你的武道之路猶比他們更加堅實,更加迅速,你爲何歎息?”
李不負聞言,愣了愣,才道:“但我明天就要去與傅紅雪決戰了,以我現在的狀态對上他,恐怕非他對手!”
藍鳳凰道:“你以前是有信心勝過他的,現在境界進步了一點點,反而可能打不過他了,是不是?”
“确實如此,造化弄人。當初天機老人在與上官金虹對敵時,恐怕也有這樣子的感歎。”
藍鳳凰道:“那你就認輸好了。”
“認輸?”
藍鳳凰理所當然地道:“你明知敵不過他,爲何不認輸?你的武功境界是比傅紅雪更走在了前面,你認一回輸,再修煉幾年,晉升神人之後,勝過他也是易事。”
“更何況,輸給傅紅雪,那也算不上一件丢人的事。杜雷閣主,你說對不對?”
輸給傅紅雪當然不算是一件丢人的事。
天下能勝他的人本就幾乎找不出來。
眼前這位位列江湖名人榜上的“一刀動風雷”杜雷就确确實實地感受過傅紅雪帶給他的壓力,他心裏也明白,那天若非李不負出刀相救,他早已成了傅紅雪的刀下亡魂。
所以杜雷回答:“不丢人,輸給别人也許會丢人,但輸給傅紅雪是不丢人的。”
李不負默然良久,又道:“傅紅雪先前已讓了我一回。”
藍鳳凰道:“哦?”
李不負道:“他看出我的狀态不對,所以特意讓了我七天的時間,留給我調整狀态。”
“傅紅雪是不是小人?”
“不是。”
如果傅紅雪是小人,他就絕不會讓李不負這七天的時間,他就會當場拔刀,趁着李不負狀态奇怪,立即将他斬殺!
“他既然不是小人......”藍鳳凰道:“那就讓他再讓你一年又有何妨?”
李不負和杜雷都怔住。
藍鳳凰道:“我去把你現在的狀态解釋給他聽,他既不是小人,那麽他就一定會理解的。連我都能理解,何況是傅紅雪?”
李不負又道:“其實與傅紅雪的一戰是勝是敗,那也不是什麽緊要的事。”
“武者一生有勝有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隻是真正令我爲難的......”
“是什麽?”
李不負道:“真正令我爲難的是那些如同箍在我頭上的武學框架,它們以往是我的朋友,幫助我提升境界,開拓刀法,但現在卻全都成爲了我的阻礙!我拿他們毫無辦法!”
藍鳳凰忽道:“他們使你的武功有所滑落,反不如前,是麽?”
“好,就算你的武功和刀法都有所下降,所以你很難勝過傅紅雪了,你或許連杜雷閣主也無法戰勝了,甚至連我也打不過了。”
“但是你總歸還是比一位普通大宗師強的,是麽?”
李不負無法反駁這句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的武功就算再怎麽不濟,也還是在宗師之上不少;而且他隻是刀法受滞,一身深厚無比的内功還是沒有半點削弱的。
藍鳳凰笑道:“所以我們不必擔心,你的武功隻是下降,又不是全部沒了,絕頂的武功難道就真的那麽重要麽?”
她的眼睛認真得就似天上的星光,道:“而且,就算你的武功變得不行了,可我還是愛你的。”
“我們可以回到苗疆,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你安心地好好修煉,等到你完全掌握了神人的奧秘之後,再出山來。”
“退一萬步講,哪怕你永遠也不能領悟到神人的奧秘,那我們就一直呆在大山裏面,不問世事,退隐江湖。我們可以生幾個孩子,你也可以收幾個弟子,然後把你的武功傳授給他們。”
“你會那麽多的武功,随随便便傳授幾樣下去,也足夠他們防身了。他們日後若想要去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就由他們去,他們若不願意闖蕩江湖,就與我們一起隐居,耕田織布,捉蝦烤魚.......”
“這種生活不也很好嗎?”
藍鳳凰說到這裏的時候,李不負已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忽然被這一番話所震撼住了。
這種震撼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就像是頭頂的這一大片星空帶給人的那種震撼一樣。
——藍鳳凰講的這番道理并不難懂,也不是什麽高深的武學至理,但是它偏偏就是能夠震撼李不負。
——正如這片星空也并不罕見,也許不是每天晚上,但的确是許多個夜晚都可以見得到的。可當李不負深深凝視着這無垠星空的時候,同樣能感受到莫大的震撼。
這兩種震撼在這一刹那突然交彙在了一起。
李不負的心裏面突然就像是放下了什麽,丢掉了什麽一樣。
·········
杜雷并不知曉李不負到底放下了什麽。
照他看來,這也是一些比較簡單,也不難懂得的道理,雖藍鳳凰在此刻說出來顯得有些微妙,但是那始終也不是什麽玄奧複雜,佶屈聱牙的哲學。
連杜雷這種沒怎麽讀過書的漢子也可以說出來幾大籮筐來。
但是杜雷看見李不負的眼神不一樣了。
李不負的眼神原本是帶着茫然,憂郁,和一絲絲絕望的。但現在它卻發着亮光,就好像是天上閃閃爍爍的星辰。
這樣一番普普通通,描述生活的話,好似竟然在李不負的心裏面起了種意想不到的變化。
李不負道:“我确實可以認輸的。”
杜雷也不去管到底發生了什麽,長舒一口氣,連忙道:“你終于想通了。”
李不負道:“可是我現在又不必去認輸了。”
杜雷驚訝道:“你....什麽意思?難道你又有了戰勝傅紅雪的把握?”
李不負道:“不錯!我現在認爲這一戰是很必要的,相當必要的了。”
他一個跳躍,已朝着高樓下面跳去,衣袂掀動風聲,他的雙足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仿佛要驚醒沉睡的大地。
“我們這就去吧,莫要耽誤了決戰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