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推出,落日照荒漠。</p>
這一招本是姜斷弦四十年來,總結出的最有威力的三招之一。刀鋒推出,斬的是敵人的腰。</p>
腰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p>
通常來講,就算是練硬氣功,金鍾罩一類功法的人,腰眼也常常會作爲他的一處破綻命門。</p>
所以姜斷弦這一刀斬下去,幾乎沒有失手過。</p>
他最值得自豪的一戰是:一刀便擊敗了一位宗師境界的刀法高手——姜斷弦一刀斬過他的腰後,在當時,那人的腰竟沒有立即斷裂,而是騎在馬上,随着馬飛奔了許久,整個人才一分爲二!</p>
這固然是那個人的執念與生命意志極強,然而也确實因爲姜斷弦的刀法實在太快。</p>
——就像是若以很快的刀速切斷一根蠟燭,那蠟燭雖然中心已斷,但卻依舊會完好地立着一樣。</p>
姜斷弦的刀勢獨成一派,已不是常人所能揣度。</p>
李不負不是常人。</p>
李不負同樣是刀法大家,他看得出來姜斷弦的刀法的底細。</p>
姜斷弦這一刀既帶着“劊子手”的果斷,堅決,冷漠;卻又有一種“東瀛刀法”的陰冷、奇詭、刁鑽。</p>
他的刀法中當然還有一些其他中原刀法的影子,但最主要的還是這兩種。</p>
二者凝聚成了一種正奇相合的刀法,奇中有正,從而制勝。</p>
而且這一刀上還攜裹着濃重的殺氣,一瞬間便有種讓人年老遲暮之覺。殺氣中竟蘊含着一種天地之間,年月消逝,某種不可抵抗的死亡之力!</p>
姜斷弦手中的刀與西方欲墜的落日,在這一時刻,交相輝映,那光彩彷如火燭燃燒盡時的一抹紅色。</p>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p>
李不負看到這一刀的時候,他突然明白爲什麽姜斷弦會老得如此快了。</p>
這種刀法太傷人,太傷神。</p>
不但傷敵人的神,也傷自己的神。</p>
遲暮的人,遲暮的刀。</p>
姜斷弦也是“心中有刀”的境界,可他心中的刀卻是“遲暮”的。</p>
刀意“日薄西山”,人又豈能幸免?</p>
而在李不負明白姜斷弦刀法的一瞬間,他的刀也已揮出。</p>
·········</p>
他比姜斷弦後出刀。</p>
後出刀并不意味着要慢,但李不負這一回确确實實慢了。</p>
因爲他在觀察姜斷弦的刀法。</p>
姜斷弦的刀法是一種殺人的刀法,甚至比血刀刀法更加可怖,一瞬就能結果人的性命!</p>
李不負的右腳先往後邁,左腿盤旋,也向後而去,</p>
他整個人出刀的時候,是旋轉着的,等到他的左腳站穩,他的刀也随着身子轉了一圜。</p>
夕陽西落。</p>
夕陽暗淡,其暗紅色的光輝同樣照在割鹿刀上。</p>
但割鹿刀的顔色并不是暗紅色的,而是一種由赤紅、古黃、淡青互相變化着的奇異顔色。</p>
割鹿刀轉完一圜,刀面上映射出的顔色至少變了五次,像是火焰在變幻火光,又像是雲霧在移形變相!</p>
刀鋒上的變化也同樣變了五次。</p>
而後,割鹿刀才停在了李不負的身前。</p>
兩柄刀恰好相撞在一起!</p>
叮!</p>
姜斷弦的刀滞在空中,竟無法再出第二刀。</p>
他刀中的後着竟被李不負這一擊完全拆解了,一點兒也再使不出來了。</p>
他的刀法真的被逼到了“風燭殘年”的地步!</p>
姜斷弦頭上有豆大的汗珠滲出,又一顆一顆地落下。</p>
若是李不負方才再出刀,他已是個死人。</p>
過了很久,姜斷弦依舊保持着那個推刀的姿勢,他的腰與腿仍然有力,但刀卻已敗。</p>
李不負道:“你輸了。”</p>
姜斷弦道:“是,我輸了!”</p>
李不負道:“你輸得有些冤枉。因爲我剛才那一刀是臨時才創出來的。”</p>
姜斷弦忽然道:“你剛才的刀上至少有五種不同武功的痕迹。”</p>
不得不說,李不負雖能看透姜斷弦的刀法,但姜斷弦的眼光同樣也是極毒辣的!</p>
李不負道:“你看得不錯!那本是好幾門武學中的招式融合成的一招。”</p>
“我本來是打算使一門火焰刀法,可又嫌火焰刀法用刀使出來,未免太沒有變化。我便加進去了衡山武功中一門的‘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p>
姜斷弦道:“衡山劍法不好。非常不适合用刀施展。”</p>
——到了李不負和姜斷弦這樣的刀客手中,無論什麽樣的劍法,多多少少都可以變上一變,讓它變成刀法用出來的。可連姜斷弦都說“非常不合适”的話,那麽就真的是很困難了。</p>
李不負點頭道:“對,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又将泰山劍法中的一招‘七星落長空’化了進去。”</p>
泰山劍法補的是沉穩。</p>
姜斷弦緩緩道:“若用兩門劍法去配一門刀法,未免太反客爲主了。這刀法恐怕不純!”</p>
李不負目中已露出贊許與佩服,笑道:“你果真是位難得的刀客,見識非同凡響!所以我還是以我最熟悉的一門血刀刀法爲根基,來駕馭這三門武學的。”</p>
姜斷弦又問:“第五種武學是什麽?”</p>
李不負道:“最後一種武學是指法。”</p>
姜斷弦道:“指法?你怎麽會想得到将指法融進刀法的?”</p>
李不負道:“因爲你的刀法!你的刀法奪人性命,勢不可擋,如日薄西山一樣。”</p>
“日落,從白到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本是人類逃不過的一場浩劫。最後一門指法便是‘無相劫指’。這一門指法我并沒有刻意想加,是在最後它自然出現的。”</p>
李不負當然不是将這五門武學全都融合爲一招,他是将五門武學中的某一些精粹招式提煉出來,化而爲一。</p>
姜斷弦道:“但我想不到你怎麽能夠将這些招式在一瞬間融爲一刀的。”</p>
他在這方面很有發言權,他的刀法也是這麽來的。</p>
但他所花費的時間卻遠遠不止一個日落。</p>
李不負道:“我練過一門奇特的心法,叫作小無相功,于招式變化上有很大助益。”</p>
姜斷弦道:“還有呢?”</p>
李不負道:“還有你!正是你的刀法給我的靈感。”</p>
心法與招式對于剛才的一刀來說,也許還不是最難得的。</p>
最難得的是靈感,靈感才是最可遇而不可求的。</p>
姜斷弦不語。</p>
太陽慢慢落入地平線下。</p>
隻剩下最後一點殘陽,在荒漠的最遠方閃動着光亮,像是一位老人最後無奈的歎息。</p>
李不負忽然道:“那招日暮一樣的刀法想必已殺過不少人。”</p>
姜斷弦道:“是。死在那一刀下的高手至少有二十七位,不是高手的,便不可計數了。”</p>
李不負道:“看來你一定殺過很多很多人。”</p>
姜斷弦道:“隻可惜今日也要被人所殺!”</p>
李不負搖頭道:“我不殺你。”</p>
姜斷弦猛然擡頭,目中露出驚訝,道:“你不殺我?爲什麽?”</p>
李不負淡淡道:“我不想像你一樣,蒼老得那麽快。”</p>
他說罷,回頭而行。</p>
太陽已落山。</p>
荒漠陷入冷寂。</p>
姜斷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終于也收起刀,朝着與李不負相反的方向慢慢離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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