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p>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寫出這句詩的人一定不是在這片荒漠裏寫的。</p>
——因爲這片荒漠根本沒有這樣壯觀的景象。</p>
殘血。</p>
隻有殘血。</p>
日落如殘血。</p>
現在太陽已快要完全落下。</p>
荒漠裏的天氣立馬由陽光大照，熱浪翻湧，變得冷冷凄凄，暗暗淡淡。</p>
仙人掌被落日的餘晖染成了一種像是幹枯後的血一樣的褐色，鮮綠不在，隻剩下無邊的寂寞與彷徨。</p>
荒漠中的氣溫陡然變冷。</p>
腳下沙子的溫度也在不斷下降。</p>
嘭。</p>
一位身穿黑衣的人轟然倒下，倒在漸漸冰冷的沙粒上。</p>
這已是李不負在荒漠中殺掉的第七位刑部來人。</p>
對付追殺他的這群人，他毫不手軟，每每都是一刀斷命！</p>
李不負擡起頭，望了望落日，知道天色已晚，即将進入黑夜，于是他準備要回頭了。</p>
就在這時，遠處竟又走過來了一個人。</p>
這個人是很慢很慢，很小心很小心，一小步一小步地走過來的。</p>
落日下，大漠邊，他的身影朝着這個方向移動過來。</p>
李不負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李不負。</p>
李不負将刀入鞘，站立不動，等待着他的到來。</p>
等到走近了，李不負才看見，這個人的刀已不在刀鞘裏，而在手上。</p>
他的雙手不停地顫抖着，刀鋒也循着雙手的軌迹不斷地顫抖。</p>
看起來他的手和刀鋒就像是在一起跳舞一樣。</p>
那絕不是一種恐懼與害怕的顫抖，而是興奮與緊張。</p>
——一個人要殺人之前，是不是總是會有些緊張的？</p>
············</p>
李不負已看清楚他的臉。</p>
這張臉上皺紋橫布，布滿風霜，便如同荒漠中風化過後的老岩。</p>
但是他握刀的一雙手卻細膩纖長如少女。</p>
他走到李不負身前五丈，便停了下來，他的雙手也慢慢平穩，不再顫動。</p>
李不負忽開口問：“你練刀已有多少年？”</p>
“我今年虛歲四十五，練刀卻至少已有四十年！”</p>
李不負想不到他才四十五歲，他看上去實在比他本來的年齡還要老得多。</p>
“你也是刑部的人？”</p>
“不才，我正是刑部總執事。”</p>
“總執事的意思，是不是你的刀法比其他執事總共加起來都還要厲害一些？”</p>
李不負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永遠也不會醒來的另一位“刑部執事”。</p>
“不敢當。我的刀法隻抵得上一位姜斷弦。”</p>
“姜斷弦是誰？”</p>
“姜斷弦就是我！”</p>
········</p>
姜斷弦，男，四十五歲，是刑部有史以來年紀最輕的總執事，二十一歲時就已授職，凡是有重大的紅差，上面都指派他去行刑，犯人的家屬爲了減輕被處死的人犯臨刑時的痛苦，也都會在私底下贈以一筆厚禮。</p>
他殺人從來隻用一刀，很快的一刀，絕不會出第二刀！</p>
因此刑部上上下下的人都稱他爲“姜一刀”，</p>
他原本是個行刑的劊子手，但他用的刀卻不是一般劊子手所用的“鬼頭刀”。</p>
他用的這把刀，刀身狹窄，刃薄如紙，刀背不厚，刀頭也不寬，刀柄卻特長，可以用雙手并握。</p>
他此時正用雙手握着刀。</p>
李不負問道：“我剛才看到你的手在顫抖。”</p>
姜斷弦道：“是！我的手一向很少會抖。”</p>
李不負道：“什麽時候會抖？”</p>
姜斷弦道：“在遇見另一位用刀的絕世高手的時候！”</p>
李不負凝視着姜斷弦。</p>
姜斷弦突然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春秋時期鄭國有一個人，叫作公子宋？”</p>
李不負道：“恕我沒有聽說。”</p>
姜斷弦道：“他每次将遇到食物時，食指都會一陣陣的顫動，好似在提醒他一般。所以後來有句話叫作‘食指大動’，正是出自此人。”</p>
李不負道：“我懂了。”</p>
姜斷弦道：“你懂什麽了？”</p>
李不負道：“你雖殺了無數個人，但殺人對于你來說，還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就好像一位老饕遇到美食一樣，所以你的手也會顫動。”</p>
姜斷弦居然緩緩點頭，道：“在殺人這件事情上，我的經驗或許比老饕在美食上的經驗更多。”</p>
姜斷弦是刑部總執事，也是最高級的劊子手，他的刀法本就有着無數次殺人的經驗。也許這世上有人比他刀法更高。但卻幾乎不會再有人比他更懂得怎麽用刀殺人了。</p>
李不負道：“你在殺人之前通常還有什麽習慣？”</p>
姜斷弦徐徐道：“我通常還會先找一個人試刀。”</p>
他殺人隻出一刀，所以“試刀”也就意味着“殺人”。總有一個人會提前死在他的刀下！</p>
李不負道：“我來幫你試刀好不好？”</p>
姜斷弦道：“你不行。”</p>
“你是我要殺的人，你就不能幫我試刀。”</p>
李不負歎息道：“那隻好讓你來試一試我的刀了！”</p>
·········</p>
刀在空中。</p>
割鹿刀被這凄美的落日所映射着，似有一片片紅血在刀面上隐隐流動，竟也變得說不出的詭異。</p>
這柄刀突然變得不太像割鹿刀。</p>
更像李不負以前用的另一把刀。</p>
血刀！</p>
血刀是專門讓血刀門門主用來施展“血刀刀法”的。用那柄刀施展《血刀經》上記載的刀法，往往功成可倍，得心應手。</p>
可惜那柄刀在華山下，已被李不負弄丢了，後來便沒有再找到。</p>
可是此刻，當李不負将割鹿刀拔出的一瞬間，他竟恍然有了一種正握着血刀一般的感受，那種久違的感受。</p>
并不是說“割鹿刀”不如“血刀”，而是它們二者本是不一樣的。</p>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縱然李不負說不出這二者具體在什麽地方不一樣，但它們的确就是不一樣的。</p>
姜斷弦也感受到不一樣。</p>
當李不負握住刀的時候，他立馬就覺得不一樣了。</p>
李不負手中的刀竟給了他一種莫大的壓力，這是他前所未有過的感覺。在以前的任何對決中，縱然面臨生死，他也都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種壓力。</p>
同爲當世頂尖的刀客，他一眼便能看得出，李不負手中的刀是一柄舉世難尋，無對無雙的好刀。</p>
這是否就是他的壓力的源頭？</p>
其實姜斷弦自信手中的百煉精刀也并不比李不負的刀差。至少到目前爲止，這柄刀獨特的打造方法在世上還隻有寥寥幾個人才能掌握。</p>
這柄刀也從來都沒有讓姜斷弦失望過。</p>
吭！</p>
姜斷弦的念頭想到這裏時，他的刀也已攻出！</p>
沉腰，橫刀。</p>
雙足穩穩當當，已立入沙中。</p>
反手曲肘，刀鋒外推。</p>
刀推出的一瞬間，落日血紅的光輝也剛好鋪滿了整片荒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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