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負,男,二十三歲,用刀。從十三歲開始練武,輾轉四方,會過各路高手,武學如今已登峰造極。内功打通任督二脈,武學到達無招之境。
據說他還參悟到了“無刀”的一些奧妙,随時有可能晉升至另外一重境界!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是不會輕易被追殺,更不會輕易死去的。
但是世事難料,李不負如今的的确确就面臨着死亡的危險。
他一路都在逃,甚至沒有時間好好休息一下。他有一種想法:隻要給他三個時辰好好休息,他就可以閉目打坐,用“神照經”恢複自身,然後回頭将身後的追兵全部殺光,包括刑部出動的那一位宗師級别的好手。
可在緊條細密的追殺過程中,他竟真的連三個時辰的休息時間都沒有。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落腳點,本以爲可以好好休整,誰知又突然闖出來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臉上帶着笑容,說想要和他試一試刀。
李不負看出這人不同于任何一名朝廷派來的高手,實力遠在那群追兵之上,不宜力敵,于是立刻又往另一個方向飛奔離去了。
再到後來,他發覺追殺他的已不止這些人,還多了許多悍不畏死的黑道上的高手。
他就這麽一直往無人的地方逃,中途的饑餓與口渴都以沿途的果子來充,可逃着逃着,漸漸地卻連一枚果子都看不見了。
他爲了擺脫大内高手,刑部執法者,黑道悍敵以及那一位不明身份,但武功奇高的青年,最後逃進了一片荒漠之中。
···········
荒漠。
天空又曬,地面又幹。
荒漠的風沙極大,黃色的風牆滾滾而來,時而會吹得人睜不開眼。
這片荒漠放眼望去,很難見得到一點生氣。唯一能見到的别的顔色,便是仙人掌的綠。
李不負以往聽說過,在沙漠中,若是人疲乏到了極緻,有些時候會看到一種叫作“海市蜃樓”的奇景。
在傳說之中,“海市蜃樓”中會有綠洲、會有高樓、會有湖泊、會有美人、會有珠寶、會有大餐、甚至會有人來人往的集市;但好像從沒有人說起過“海市蜃樓”中會出現一個墳墓。
但李不負就看見了。
他在最疲憊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墳墓,墳墓前長着一株仙人掌,仙人掌上還開着花。
那株仙人掌就像是這個墳墓的墓碑一樣。
仙人掌花則像是墓碑上一種獨特的墓志銘。
李不負不知道爲什麽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個墳墓。
——他腦中閃過個念頭:會不會是因爲自己快要死了,所以他看到的就會和别人不太一樣。
這座“墳墓”立在一塊鷹翼般的風化岩石下,李不負走過這片墳墓的時候,很想去嘗一嘗那朵仙人掌上開的花。
——仙人掌不能吃,但仙人掌開的花卻可以入口。
然而當他走近那朵仙人掌花的時候,一陣強烈的狂風轟然刮來,他突然就一頭栽了下去。
大風猛烈呼嘯,黃沙連着天際,沙塵起得像是一道簾幕,要将整座荒漠都覆蓋在其中。
李不負躺在仙人掌花旁,漸漸地,也被黃沙覆蓋住了身軀。
···········
清晨。
一個穿着白色衣裳的女人慢慢地朝着這處墳墓走來。
她每隔七天,都會來一次。
她知道荒漠中的風沙很大,所以她每次來,都會用一張柔軟的,雪白的就似她自身肌膚的絲巾,很慢很仔細地擦拭那株仙人掌,以及仙人掌上開放的花。
那個時候,被沙塵與黃土侵染過的仙人掌,就又會褪去塵土,變成蒼翠鮮綠的顔色。
這抔黃土真的就是一塊墳墓,仙人掌真的就是墓碑。
然而她今天來的時候,卻覺得有些不一樣。
她明顯地感覺到這幾天的風沙很大,以至于仙人掌旁邊凸起了一塊,活像是埋了一個人。
她皺着眉頭,拂開塵土,發現沙塵下真的有一個人。
一個佩刀的男人。
當她挖到這個佩刀的男人時,她久已枯萎的眼神突然閃出了一絲絲的光。
因爲她覺得這個人長得與她親手埋在仙人掌下的那個男人竟有兩、三分相像。
再仔細一看,她又覺得好像有三、四分像了。
等到她将這個男人從黃沙中拖出來,看清楚他的身材,看清楚他的刀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五、六分像。
——一個被她親手埋入黃土中的男人,一個被她親手拖出沙塵的男人。
——這兩個男人之間,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麽關聯?
李不負并不是完全昏迷的。
他在荒漠中倒下去的時候,立即運轉了“龜息功”,讓自己沉眠,以減少體内的消耗。
所以當李不負感受到身軀被挪動出來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
目光瞬間交錯在一起。
——她的心忽然動了一下。
············
白色的小屋,幽靜的長廊,一串串的風鈴。
風鈴是紫色的。
夢一樣的顔色。
也正如住在小屋中的那個白色女人一樣神秘,安靜,美好。
入夜了。
這裏的夜很冷,月光很亮。
月華灑落在由白石砌成的小屋上,最後化作一片朦胧的輕紗。風鈴沒有響。
李不負坐在廊前,說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花錯。我也不認識他,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你肯定是認錯人了。”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李不負自己也不會相信,這是他對這個女人說出的第一句話。
白色女人不應,她隻問:“我的名字叫景因夢,你可以叫我小景,也可以叫我因夢。你的名字叫什麽?”
“李不負。”
“哪個李,哪個不負?”
“木子‘李’,不教天下人負我的‘不負’。”
“你這名字聽起來好像還很有典故。”
“這是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在他說之前,我也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這麽有故事。”
因夢突然道:“在你睜眼之後,我已問過你三遍,你都不回答。爲何此時願意說了?”
李不負露出笑容,道:“我那時不答,是因爲擔心你發現我與你口中的那個花錯沒有任何關系,便不再搭救我。此時願答,是因爲我已有了充足的氣力,不必再畏懼什麽了。”
他已在身後的這座白色小屋中喝了十五碗米粥,吃了二十個饅頭,外加上四碟半鹹菜。
幾乎将這裏現成能吃的全都吃光了。
他不敢說已經完全恢複,但至少已恢複了一大半。他還需要做的就是再安心地睡上一整天。
因夢卻忽然很奇怪地問了一句:“你真的什麽也不畏懼麽?”
李不負道:“我應當畏懼什麽?”
因夢道:“孤獨,漫長,死亡。”
這三個詞,李不負已聽過很多次,但在因夢那種奇異的語聲下,他卻不禁突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