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僧竟決心将所有的罪業都由他一人來承擔。
這種佛心幾乎已接近于當初立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之宏願。
他指點李不負一門武功,便換取李不負不去記恨一人;而鸠摩智和慕容博有兩人,他便決定指點李不負兩門武功,來化解這場恩怨。
李不負突地陷入沉思。
在沒有遇見某些人之前,人們甚至很難想象世上原來真的會有這種人,這種佛心。
李不負思索良久,大有所感。
而掃地僧也就靜靜地等着他思索。
過了多時,李不負才緩緩道:“好,我答應前輩,出去之後定不會主動與慕容博和鸠摩智爲難便是。”
掃地僧點點頭,又歎息道:“好,這已很好。你不主動與他們爲難,但他們若是再與你爲難,我也就無能爲力了。”
李不負道:“多謝前輩。”
掃地僧道:“那麽你想好要我與你講哪一門武功了麽?”
李不負想了一想,自身會的内功與武功有“神照功”、“無相神功”、“血刀經”、“無相劫指”、“金剛般若掌”、“五嶽劍法”、“火焰刀”.......以及各類刀法,甚至還有一些“中平槍法”等等。
如果要從中挑出一門武功來請掃地僧指點,一時之間他也無法确定選擇哪一樣的價值最大。
過了半天,李不負突然靈機一動,将懷中的幾本《小無相功》拿了出來,問道:“前輩可知這門心法的修煉法門?”
他心裏想着:反正鸠摩智已和自己反目,多半以後也很難從他那裏得到《小無相功》的正确修煉方法;但觀鸠摩智對其又是非常看重,心向往之,所以李不負也對這門心法頗有些好奇。
掃地僧接過李不負遞來的“賬簿”,稍稍翻了幾頁,道:“我道爲何吐蕃國師身上隐隐有些‘小無相功’的痕迹,原是從你這裏得來的。”
李不負不由吃驚,他并未告訴掃地僧這是哪一門心法,但掃地僧稍稍看了幾眼就推測出來,說明他也必然通曉其中的秘密。
更神的是,掃地僧還一眼就看出了鸠摩智學過“小無相功”,這實是遠超出尋常武者了。
李不負道:“還請前輩賜教個中秘密。”
掃地僧搖搖頭,卻又将賬簿還給了李不負,道:“這門‘小無相功’乃是逍遙派的獨傳之秘,恕我無法講述與你。武林中最忌諱窺探他門武學,小施主,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逍遙派.......”李不負道:“嗯,那麽便不讓前輩爲難了。”
掃地僧道:“你再換一樣來吧。”
李不負道:“晚輩所修的心法,乃是一門神照功,前輩可曾.......”
他說到此處,便住了口,隻因他認爲掃地僧不一定知曉這門心法,可能未必能夠與他指教。
掃地僧平淡地道:“你且講一講這門經文的大義。”
李不負略一沉吟,随即便道:“神照經中,内力由從胸走手,由手至頭.......”
他背誦神照經中文字,大約背了一炷香的時間,掃地僧才颔首,說道:“這門心法的要義是什麽?”
李不負道:“如神當空,觀照自身。”
掃地僧道:“是極,看來你的領悟并未走上偏路。”
李不負道:“晚輩僥幸。”
掃地僧道:“那也就不需要我再多作饒舌了。”
李不負面上有些驚訝。
掃地僧道:“你既走在正途,随着修爲積累,自然水到渠成,可入至境。”他說到此處,又笑道,“何況你對這門功法懂得自是比我多了,我又怎敢談得上指點?”
李不負道:“晚輩不敢說比前輩懂得更多。”
掃地僧道:“你不須謙虛。”
李不負又想了半天,說道:“我早些年前,曾機緣巧合之下得過一門金剛般若掌,還請前輩指點。”
掃地僧微微動眉,道:“金剛般若掌?你且使來我看一看。”
于是李不負立時在掃地僧面前演練起來,一掌接着一掌,有闆有眼,相當熟練,而且力道剛猛,激起勁風,吹得藏經閣中的經書一陣散亂。
他雖沒有太過精擅于少林武學,但顯然看得出,他在上面還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掃地僧看了半晌,忽地走到李不負對面,伸出一手,迎着他拍去,與他過起招來。
與李不負的勁力洶湧,剛猛大力不同,掃地僧的每一掌都虛不着力,仿佛無勁,但偏偏又非常平穩,合規合矩。
李不負好幾次想要去拆解他的招式,卻都被他輕易化去。
掃地僧的掌力宛如一條魚在水中遨遊,任憑大海的浪濤多麽可怕,但也很難傷及一分一毫。
約莫到了二十招後,李不負終于找到機會,左掌一帶,右掌猛地擊出,與掃地僧的手掌并在一起。
啪。
兩掌相擊,李不負的掌力往前推去,卻發覺前方竟完全是空的。
掃地僧竟似根本沒有使用掌力與他對拼。
而他的内勁稍稍再一進,探入掃地僧手臂之時,卻忽覺不妙;在同一時刻,他的人已飛了出去。
好在掃地僧并無傷李不負之意,李不負隻在空中翻了三個身,便又立在了地上。
掃地僧道:“你看明白了嗎?”
李不負遲疑道:“您......您用的也是金剛般若掌?”
掃地僧道:“不是。”
李不負道:“可我見兩門掌法有許多相似之處,像是出自一門掌法,隻是運勁之法不同。”
掃地僧道:“我方才用的乃是‘般若掌’。”
李不負道:“般若掌?”
掃地僧道:“不錯,最後那一招便是般若掌中的‘一空到底’。”
他接着道:“你若要以勇猛大力制敵,不如去看《大金剛拳譜》。若非要以金剛掌力使‘般若掌’,使其成爲一外門掌法,力道雖強,成就也快,我卻覺是落了下乘。”
這少林七十二絕技,本非達摩祖師一人所創。有許多絕技乃是後代武學造詣頗高的方丈、高僧所留下,是以這門“般若掌”在許多時期與不同的僧人便有不同的用法,各人見解相差甚遠,亦便生出許多武功上的差異了。
掃地僧接着又道:“不過這隻是我一家之見,未必概全,你的武功屬你自己練就,其實不必聽我太多。”
李不負這下暗思:你說要再指點我一門武功,現在卻又說讓我不必聽你太多,那你又何必指點于我?
他朝着掃地僧望去,忽見他臉帶祥和,目中含笑。
李不負頓時大悟,躬身道:“多謝前輩指點!”
掃地僧道:“不必謝。”
也不見他怎麽動作,但已有一股輕柔的氣勁将李不負的身軀扶起。
李不負卻猶在思考方才掃地僧說的話。
他懂得掃地僧的意思——他的武功本已極高,這門金剛般若掌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增益實則已經不大;但他卻像是有些執着于武技,放之不下了。所以掃地僧才會說出那番言語。
細細思來,慕容博和鸠摩智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二人的武功之高,天下少有,也許連某些少林絕技的創始者也未必比他們強上多少,但二人卻對于少林七十二絕技念念不忘,企圖全部學完,那卻是有些入魔了。
掃地僧道:“武道一途,本當多方借鑒,取長補短,能夠融貫一身,自是極佳。但到了你這等境界之後,不求諸己,反求諸人,那或許便有些不妥了。
他說完此話,李不負再拜。
“但還有一事,晚輩不明。”
掃地僧道:“請講。”
李不負道:“爲何先前前輩唯獨将我留下?何謂有緣?”
掃地僧道:“你縱不問,我也要與你說來的。這神人之上,其實還有一層境界,但舉世已不見其功者。可我在你身上,仿佛又察覺到了那境界的一些意味,是以破了靜心,将你喚來,還請你莫見怪。”
李不負連道:“自然不怪,自然不怪。”
掃地僧卻不等他再問,而是徑直走遠,道:“堪破虛空,堪破虛空.......也許有天我不欲再堪破虛空之時,便可真的堪破虛空,到另一處去了。既是如此,堪不堪破,又有何妨?豈可爲一虛無,擾了本常?”
李不負聽到“堪破虛空”四字,忽地便想起了什麽,正要詢問,掃地僧已不見了。
隻有在耳邊傳來掃地僧的一句話:“小施主,這次還要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日後可再來藏經閣尋我一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