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不負陷入在這片沼澤當中後,所想到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别人所無法想象的。
也許每一個人在此時此刻所想到的,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另外的人所無法觸及的。
有的人會想到安靜,有的人會想到和平,有的人會想到平穩,有的人會想到無助,有的人會想到恐懼,有的人會想到絕望,有的人會想到死亡.......
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經曆,獨特的遭遇,獨特的心态。
這也構成了每個人完全不同的個性。
而李不負,他最先想到的是他的傷口。
他左腰被飛雲道長刺了一劍,傷勢不輕,再加上一路奔走許久,未能很好地處理傷口,其實傷勢已有些惡化,全憑神照功硬撐着。
然而當他浸泡在這片沼澤之時,所有的傷痛仿佛都不見了。
他的身軀除了能夠感受到那種癢癢的,黏黏的,軟軟的感覺,其餘的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正如蕭十一郎所言,這片泥沼确實有種療愈的神奇效用。
而他第二個想到的便是一次又一次被冤枉,被栽贓的事情。
那一次次的冤枉他雖已習慣,然而心頭難免還是會有無奈,難過,憤怒!
但這一切在此刻來說,都像是也被蒙上了一層柔軟的濕泥,變得淡化,柔和,過去。
李不負隻需要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裏,什麽也不用動,什麽也不用說。
他第三個想到的是藍鳳凰。
這裏的沼澤讓他想起了苗疆。
苗疆也有很多大山,很多沼澤,正是這樣的地方孕育出了藍鳳凰,這個讓李不負感覺像無限溫柔的女孩子。
他第四個想到的是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是他的師父,也是從冰天雪地中救下他的人。
這位門主師父一向對他很不錯,至少比起另外五位師兄來說,确實要好上許多。
但最後在雪山絕谷之中,他師父對他的臨陣偷襲,實在是比任何武功都還要傷人的!
這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難以抹去的一道傷疤。
可這道傷疤此時也在被沼澤所安撫着。
一道道的濕泥将創傷結成了繭,一點一點地變硬,慢慢療和。
接着李不負在這種狀态下,又想到了很多,他甚而想到了他小的時候會穿過一條條的夜市的路,去不斷地尋找吃食。
那裏的夜市臭水四溢,氣味難聞,和這沼澤的味道比起來正也很接近。
但給李不負的不是難耐,而是一種熟悉而安定的感覺。
再然後他想到的是——他赤着身軀,還未出生,躺在母親的肚子中,周圍都是溫暖的羊水。
那種無憂無慮,無牽無挂的舒服而安全的感覺忽而又湧上心頭。
他的确是沒穿衣服的,赤着身軀,裸着四肢,靜靜地飄浮在沼澤中的。
他帶着這種舒服的感覺,漸漸地漂浮着,漸漸地睡着。
在最後快要睡着的一刹那,他便什麽都沒有想了。
一切的一切,争論、厮殺、門戶、傷口、鮮血、烈火、欲望、權力、聲名、清譽、地位............所有的東西都好似遁入了虛無。
他惟一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軀體和心靈。
心中有刀。
無招勝有招!
李不負忽然就明白了什麽是無招勝有招。
然後他便睡着。
·········
不知道過了多久。
等到李不負再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一張簡單的木床上。
木床前面有一張寬大的木桌,一張精巧的木椅。
木桌上有一個木制的花瓶,一個木制的酒杯,五面木制的盤子。
盤子上面還有燒好的魚,烤好的兔,還有一盤擺着桃子,一盤擺着梨,還有一盤是野菜。
李不負忽有種恍然隔世的意味,他甚至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裏。
——這座荒無人蹤的山谷裏,怎還會有如此精緻而素雅的一間小屋?
但他轉即就反應過來。
這是蕭十一郎的“家”。
他在床上躺着,感受着自己的身體,覺得自己的傷勢好像已好了許多。
當他正在嘗試動作的時候,已有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不是蕭十一郎,而是沈璧君。
沈璧君走進來的時候,懷有一些尴尬和害羞,她指了指木桌上的飯菜,意思那是爲李不負所準備的。
李不負也馬上懂得了很多。
連城璧被小公子委托的趙無極帶着去尋找蕭十一郎的蹤迹,他們當然是找不到的,甚至還可能南轅北轍,離蕭十一郎越來越遠。
而連城璧始終不曾出現,蕭十一郎也不敢貿然将沈璧君送還回去。
沈璧君在小公子對她羞辱般的一番解釋後,自然明白了蕭十一郎并非惡人。所以當蕭十一郎決定暫時帶她到這個“安全”的地方呆着的時候,她雖有些抵觸,但還是答應了。
連城璧直到現在都還是沒有消息。
所以她也還是沒有離開。
她沒有離開的緣故究竟是因爲深深地愛上了蕭十一郎,還是僅僅在逃避未知的危險,這或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李不負想到這裏,也沒有要接着再思考下去的意思,他沒有問沈璧君和蕭十一郎的關系,隻開口問道:“蕭十一郎他在哪裏?”
沈璧君道:“他出去了。他說他還要去接兩個朋友。”
李不負知道,蕭十一郎大概是去找哥舒冰和趙無極了。
哥舒冰和趙無極分頭而走,如今也不知到了哪裏。
沈璧君接着道:“他讓我對你講,讓你在這裏好好養傷。”
李不負道了一句“多謝”,便慢慢起身,走到桌前,開始吃起飯來。
而沈璧君則又轉出了門。
等到李不負吃完飯,也走出門,才發現這裏還有另外一座木屋,那是沈璧君所住的。
而除了兩座木屋以外,這地方完全是沒有被開發的。
四面群山合抱,地勢極低,寒風不至,四季常春,抛開那片奇異的沼澤,這裏簡直就像是上天賜予的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這時是冬天,外面的草木早就凋零,而裏面卻依舊欣欣向榮,在别的地方難以生産的奇花異草,這裏滿目皆是。
從半山下還流下有一道泉水,幹淨而清冽。
一叢叢美麗的五顔六色的花圍着木屋開放。
此地的美好全然不是外面所能看到的。
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此言确實不差。
而蕭十一郎找到這樣一方淨土安家,也屬實令人佩服他。
李不負擡頭看了許久,蕭十一郎的身影終于從山間落下,掠至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