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第二天。
又是一模一樣的一天,吃飯、睡覺、打坐,然後再出門去觀察整個玩偶山莊。
李不負其實隻來了沒幾天,卻已有了一種差不多将這裏都走遍的感覺。
因爲這裏的占地雖不小,但是人卻不多。
除了主人、龍飛骥、雷雨和兩位下棋老人以外,其餘的人大多都是些侍女、妻妾、仆人、廚子一類。
這裏雖沒什麽道德、倫理、規則可言,然而人人也算是都互相尊敬,井水不犯河水,據說這是得益于主人的奉勸與尊告。
“主人已在玩偶山莊裏生活了二十年,他深居簡出,卻一向對人友善,而且武功似乎也很高明,所以人人都對他敬重三分。”
這是第二天在午宴上,雷雨對李不負說的話。
龍飛骥接着又道:“他實在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李不負道:“哦?”
龍飛骥道:“我和雷二弟在玩偶山莊中生活了十二年,已是很受不了;而主人生活了二十年卻還是衣冠端正,神色自然,一副怡然長樂的樣子,這難道還不讓人佩服?”
李不負拈了一塊沾滿了紅油的辣子雞,喂進嘴裏,點頭道:“是,這一點不得不讓人佩服!”
雷雨看着李不負的模樣,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道:“你還沒來幾天,尚且能夠保持年輕人的鬥志,然而等到你在這裏渡過幾個月後,你就也變得和我們一樣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竟帶着一絲邪惡的意味。
李不負霍然擡起頭來,盯着雷雨不動。
雷雨撇着嘴笑了笑,然後将頭扭到一邊去。
龍飛骥笑道:“哈哈哈哈,李兄弟,你别往心裏去。他是在嫉妒你,他一直喜歡蘇燕,但據說蘇燕昨日卻和你過夜去了。”
“哈哈哈哈哈,你該明白在嫉妒和吃醋這兩件事上,男女其實都差不多的。”
李不負道:“我明白。”
雷雨被龍飛骥說破心事,居然也不在意,而是慢悠悠地吃完飯,摸了好一陣臉上的麻子,随即出門去了。
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了看門口的那副對聯:
“常未飲酒而醉。”
“以不讀書爲通。”
雷雨故意歎了口氣,道:“唉,未飲酒而醉,這想必不是真的醉不醉,而已是種境界。”
酒壯人膽,醉了的人就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什麽人都敢殺!
而一個人若能不飲酒而醉,那麽這個人要麽是魯莽,沖動之人;那麽就是極其具備勇氣的人,所以雷雨說這是種境界。
雷雨道:“可惜有的人偏偏想要勉強自己不醉,這就很可笑了。”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去。
可等到他轉過身去,準備離開之時,卻發現李不負正擋在他的面前。
雷雨笑道:“李兄弟,你有了蘇燕,還想找我幹什麽呢?是要梅子或者小雯麽?”
李不負道:“不是。”
雷雨道:“那便請讓一讓吧,我還要回去坐享齊人之福。”
李不負道:“我隻是剛才聽你在講‘醉’的境界,所以很有興趣和你讨論讨論。”
雷雨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并不接茬。
李不負道:“我聽你說醉與不醉的境界說得很好,但我看你自己的境界卻不高。”
雷雨倚靠着門邊,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不負道:“你沒喝多少酒,卻已醉了。醉了之後的人多多少少就會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雷雨道:“我說了又如何?沒說又如何?醉話而已,你若當真,你就......”
他的一句話還未說完,鼻子上已挨了一拳!
這一拳直将他打得飛進了門,摔在桌子上面。
雷雨再站起來的時候,臉上又多了許多“紅色的麻子”——是一滴滴的鮮血。
龍飛骥的臉色立刻變了。
在玩偶山莊中的人日日相處,時時相見,難免也會發生一些口舌之争,但是真正打起架來的卻是少之又少。
他連忙擋在二人中間,賠笑道:“二位何必動氣呢?大家在這裏都不過隻是天公子的玩偶罷了,咱們又有什麽氣好生呢?”
李不負道:“我沒有生氣。”
龍飛骥道:“沒有生氣那是最好的了。在這地方,就連生氣也是沒什麽意義的。”
李不負淡淡地道:“我隻是打了一條發情的狗而已,怎麽能算生氣?”
······
夜。
雷雨最終還是沒有對李不負動手,打架對于他而言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一件事,或者說他早已失去了與人争鬥的決心與勇氣。
所以李不負又安然無恙地來到了冰冰的屋子裏。
冰冰抱着琴,坐在屬于她的那個位置上,離李不負頗有些遠,但她的神情間卻并不顯得冷漠。
她聽了李不負在中午與雷雨發生的沖突之後,過了好久,才說道:“雷雨其實算得上是咱們山莊裏過得挺不錯的一個人了。”
李不負道:“哦?”
冰冰道:“他的生活裏至少還總是會有個目标。”
李不負道:“什麽目标?”
冰冰說到這裏,像是有些爲難,道:“就是那種目标。他總是會選擇幾個女孩子作爲目标的。”
李不負道:“蘇燕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冰冰道:“據我所知,蘇燕應該是最難的那一個目标了。他試了好多次,都沒能夠成功。我原本總覺得他該換一個目标的,可後來我發現他可能就是想選擇一個不太容易成功的目标。”
李不負緩緩道:“如果太容易成功的話,他就失去唯一的目标了,他在玩偶山莊中就将變得更加沒有樂趣。”
冰冰像是遇見了知己一樣,雀躍道:“對,就是這個道理!我想了很久才終于想明白的!”
青春花落,寂寞空閨。
她有的是時間去想,有的是時間去承受這份思索的孤獨。
冰冰說得有些興起,又道:“說不定蘇燕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選擇你作爲她的目标。”
——說不定蘇燕也看出李不負一定是個很難搞定的男人,所以才會來糾纏着李不負。
李不負苦笑道:“幸好我也看出你也算是個蘇燕很難搞定的人,所以我今天晚上才會又到你這裏來。”
——李不負回到屋中一打開門,就看見蘇燕已躺在他的床上,身子上隻蓋着一床薄薄的輕紗,于是他就趕緊到冰冰這裏來了。
冰冰被提及此事,臉突然又變得很紅,說道:“平常也沒人陪我說話,你若願意來,你當然随時都可以來的。”
李不負從窗中望了望自己那間屋子,看見燈火已滅,于是道:“可我現在卻要走了。”
冰冰也不挽留,隻道:“嗯,你多小心。”
李不負剛要走出屋子,冰冰忽站起身提醒道:“你.....你不隻要小心蘇燕,更要注意八角亭中的二位老人。雷雨雖是可招惹的,但他們卻是千萬招惹不得的。”
“但我已招惹過了。”
冰冰驚問道:“他們對你出手了?”
李不負道:“沒有。”
冰冰拍了拍胸口,道:“那就還好,山莊中見過他們出手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李不負道:“真的麽?那我明天就去好好地見一見。”
冰冰道:“你非要去招惹他們不可麽?”
李不負道:“這就算是我爲自己找的目标。”
冰冰凝視着李不負走遠後,随即回到屋中,臉色變得極爲蒼白,她望着桌上古琴,卻無心再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