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滄海本想要對李不負動手,找回些青城派的場子;而定逸師太卻站了出來,護住李不負,這便使得餘滄海有些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花廳内西面窗中,突然一前一後跌進來兩人,都是青城派弟子。
窗外還有個蒼老豪邁的笑聲響起:“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哈哈,哈哈!”
衆人神色一變,心知這是有人故意要落青城派面子了。餘滄海與一衆人都趕緊追出,掠上屋頂一看,雨勢朦朦,并無他人。
餘滄海在四處屋頂飛快騰挪,持劍晃動,劍光與人影在雨中幾乎合成一片,映照光影,鋒芒畢露。
那綠衣少女也出了門,在地上瞧着屋頂的餘滄海,叫道:“看來這青城派掌門确實很有功夫,不負哥,你可要小心他啊!”
她直呼李不負爲兄,提醒他小心注意。
李不負心領其情,對着綠衣少女也産生一些好奇之心,于是掠下屋頂,問道:“小姑娘,你從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呀?”
綠衣少女道:“我叫曲非煙,從北方來的,你聽這名字好聽麽?”
李不負道:“好聽是好聽,比你唱的歌還好聽。那這歌是誰教你唱的呢?”
曲非煙笑道:“沒人教我唱!是我自己想唱,便這樣唱了。若是我不想唱,誰教我唱我也不唱的!”
她又吐了吐舌頭,俏皮道:“不過幸虧你武功好,否則我可不敢過來在餘滄海面前唱這曲子。”
李不負正面看着曲非煙,覺得有些面熟,忽問道:“咦,你是不是昨日在回雁樓.....”
曲非煙咯咯笑道:“不負哥,你好記性,總算記起我來了!你不是壞人,我下次還找你玩!嘻嘻嘻!”
李不負記得他昨日進回雁樓時,除了田伯光、令狐沖和儀琳外,二樓還有一個大和尚,一對爺孫女在旁,曲非煙正是那女孩。
“你爺爺呢......”
李不負待要詢問,餘滄海已從屋頂躍下,沉思片刻,忽道:“動手的人想來是在大廳中,我去看看!”
他這一去看,劉正風自然也要跟着去;而除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自持身份,端坐椅中,其餘的人也都跟着一起去了。
大廳之中,群雄飲食。
一句句談論聲此起彼伏,人群之中魚龍混雜。
餘滄海犀利的目光從廳中人臉上一一瞧過,似在審視這些人的身份。
大廳中的群雄大多是各門各派的二代弟子,餘滄海不盡識得,但觀其服飾衣着,大概也可猜出,他瞧了半天,隻瞧着一個小駝背有些可疑,卻還是沒瞧出到底是誰對青城派動的手。
餘滄海一念及此,又看向李不負,暗思:莫非是這小子的同門前來報複?他說他無門無派,那也未必可信,我可得留個心眼。
他這麽一瞧李不負,衆人的目光随他而轉,也紛紛轉到李不負身上,竟也是不約而同地與餘滄海一般,心中浮現出了差不多的想法。
——李不負一定是有隐世的名師教導,否則當今武林,怎會無緣無故出了個能和青城派掌門戰平的年輕人?
念及此處,忽然大廳之外,竟又摔進來兩個青城派弟子,挺在地面不動,屁股後面各有一個腳印。
曲非煙叫道:“這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領,‘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
她在這麽多江湖好漢的面前叫出聲來,廳中惹起一片哄笑。
李不負也笑着擋在她面前,道:“有些門派小肚雞腸,小妹妹,你可不要再亂講了。”
餘滄海看了曲非煙一眼,這回卻忍了下來。
他已知道,目前這個場面是無論如何拿不下曲非煙的來,不如裝作胸懷寬廣,大度不較。
餘滄海俯下身子,去看那兩個青城派弟子,暗運内功助他們解開穴道,問道:“你們是受何人所害?”
其中一名青城派弟子道:“我......我們沒看清楚......敵人的樣子。”
這笑話鬧得不小,劉正風及時又出來打了圓場,說道:“如今也是風雨時節,還是請諸位先回内堂暫坐。這等陰險之事,不登大雅,隻作兒戲,想必衆位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這番話說得堂正,倒惹得旁人一通喝彩。
随即,劉正風、餘滄海、定逸師太、何三七等人,連同李不負在内,又被請回内堂,而定逸師太又囑托儀琳照顧曲非煙,讓她留在外面。
李不負走在最後,本還想問問曲非煙的來曆,但這個古靈精怪的少女已拉着儀琳出門去了。
回到内堂。
天門道人依然坐在椅上,問道:“怎樣?”
劉正風答道:“有人故弄玄虛,不值一提。”
待衆人落座,他起身行到中間,說道:“在下金盆洗手,邀得衆位前來,實在使蓬荜生輝,感激不盡。”
劉正風一覽衆人,又道:“江湖上近來出了些年輕厲害的英傑才俊,我也不知,倒是失了禮數,隻望諸位不要笑話。”
旁邊其中一位喚作聞先生的人道:“江湖上的青年才俊近年來已不多,有‘不是劍客’這樣的少俠出現本是好事,正風兄何須自責?”
聞先生名聲不小,爲人最是剛正,他這般一說,李不負的江湖身份也算是正式被認下了。
劉正風對着他一施禮,道:“多謝聞先生。”
“金盆洗手會定在明日,衆位提前趕到,令劉某好生感激。”他環顧一周,道:“我自問人微望輕,少林武當二大派自是不會前來的了,而咱們五嶽劍派中已來了四家,隻有嵩山派的師兄們沒到.....他們是在路上遇上麻煩了麽?”
定逸師太道:“嵩山派的左師兄身任五嶽劍派聯盟盟主,事務繁多,抽身不得,來得也許就要慢些吧。”
劉正風道:“師太言重。我可不敢奢望左盟主親身前來,隻遣個二三弟子捧場,我已十分感謝了。”
衆人說着,門外忽然有恒山派的弟子求見。
那恒山派弟子走進門來,竟說:儀琳跟着曲非煙一出門,便不見了,一位恒山派弟子跟去,到了一處叫群玉院的地方,卻被田伯光打了回來。
劉正風聞言大驚,立即站起,趕緊召集起劉府門人,打算往群玉院去。
而後又有一名青城派弟子前來,說一位師兄也跟蹤曲非煙去,結果被田伯光殺了,餘滄海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于是廳中衆人一齊往外走出,都趕往群玉院去。大廳中的一幹人等也有許多随着去看熱鬧。
劉正風所召集來的兩名親傳弟子,一是向大年,一是米爲義,在大廳中安撫好衆賓客後,也組織人手,緊跟而去。
一片忙亂之中,李不負忽然瞧見米爲義在其中呼喝,組織劉府弟子,于是上前去打了個招呼。
米爲義也看見李不負,笑道:“老兄原來是你,我剛才可聽見裏面動靜了。沒想到你居然能和青城松風觀的餘觀主打成平手,那可厲害的緊了。”
李不負笑了笑,道:“餘觀主門下的弟子欺人太甚罷了。”
米爲義歎道:“唉,真是多事之秋,但願師父的金盆洗手大會不要出什麽亂子才好。”
李不負道:“誰敢來砸衡山派的場子?縱是生出一些混亂,但有這麽多人,總能應付得過來的。”
“實在不行時,我也能幫上一二。定助你師父完成金盆洗手便是。”
李不負對青城派、泰山派的觀感不大好,但對于見過的劉正風和幾個衡山派弟子倒是都頗感其善意。
“那可太好了!”
米爲義對李不負拱手稱謝,又望了望門外的擁擠人潮,說道:“恕罪恕罪,我不能再和你聊了。我馬上也要趕過去了。”
李不負連戰兩場,有些疲累,覺得自己對幾個門派的武功已有所認識,便不欲再去。
于是他告辭了米爲義,打算尋間茶樓,吃過晚飯,便回客店休息,等到明天的“金盆洗手大會”正日。
······
茶樓中,人依舊非常多。
每張凳子都坐滿了人,每張桌子都擺滿了酒菜。
人聲鼎沸,場面攘攘。
逢遇劉正風召開“金盆洗手大會”,衡陽城中的生意好做十倍也不止了。
李不負想尋個位置喝酒吃飯,卻發現根本無處落座。
他想了半晌,靈機一動,大聲叫道:“我方才見到衡山派的劉正風大俠與青城派的餘滄海掌門都往群玉院去了,不知是去幹什麽了!?”
他此音之中含了内力,一下蓋過了場中衆人的嘈雜聲響。
“啊!群玉院?那不是個妓院麽?”
“怎麽劉大俠和餘觀主都往妓院跑了?”
“哈哈哈,是不是劉正風大俠想盡一盡地主之誼,便帶着餘觀主,嘿嘿嘿嘿!”
“.......”
茶樓中頓時像是炸開了鍋,無數聲音如同開水沸騰一般濺了起來,落在衡陽城的各處街巷。
群雄紛紛湧出,都往群玉院去,要瞧這一場好熱鬧。
茶樓中立時人便走空了十之八九。
李不負松口氣,挑了張像樣的桌子,舒舒服服地坐下,點了幾樣小菜上來。
他剛要開始大吃一頓的時候,一旁忽有個不合時宜的琴音響起。
隻見茶樓角落處,還有個身材瘦長,臉色枯槁的老者坐着未走。他正在細細地拉起胡琴,琴聲悲苦凄涼,失魂斷腸,令人欲泫。
李不負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走過去,遞去一塊碎銀,道:“老人家,你到别處去拉琴吧?這塊銀子給你。”
他對這位落魄拉琴的枯瘦老者态度還算尊敬,隻因他小的時候,同樣凄苦浪蕩,結識的常常也是這樣的人。
那拉琴老者緩緩問道:“我若拉得不好,你何必與我銀兩?我若拉得好,你何必讓我到别處去拉?”
李不負頭疼道:“不是拉得好不好。你這琴聲有股悲怆之意,我吃飯本是件高興的事,怎聽得這種曲子?你若能換首歡快一些的,我多給你些銀子也不妨。”
拉琴老者搖頭道:“你不懂樂道。這拉琴之道就像你的刀法一樣。”
“你的刀法中的刀意是怎樣的,用出來的刀法也就是怎樣的。琴中亦有意境,我這把琴的琴意隻是悲離之調,拉什麽曲子便都是悲的,沒有歡樂一談。”
李不負聞言一驚,緩緩問道:“你怎知我用刀?”
拉琴老者道:“因爲我見過你。你在回雁樓時好威風!”
李不負道:“你是什麽人?”
拉琴老者歎道:“一個本不該在這裏的人。”
李不負仔細去看老者,忽覺他身形雖瘦,眼中精光卻足,渾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太一樣的氣質。
拉琴老者收起胡琴,又道:“你與我說說劉正風去群玉院的事罷。他這麽做若無緣由,那便有些敗壞衡山派的名聲了。”
李不負忽然問道:“敗壞衡山派的名聲與你又有什麽關系?”
拉琴老者道:“與我關系不小。我姓莫。”
他這兩句話本來毫無關聯,但李不負卻忽地想到了什麽一般。
“難道你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
拉琴老者起身坐在了李不負的對面,對着小二道:“多上些酒。”
李不負拱手道:“原來是莫大先生,恕晚輩眼拙,未能認出。”
莫大先生道:“不打緊。憑你的武功,你就有認不出我的資格。”
李不負沉思片刻,忽道:“前輩可否将那劍意與刀意之講,再與我細細講解一番。我請前輩喝酒!”
莫大先生笑了笑,道:“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答。”
李不負回過神來,當即把劉正風爲何去群玉院之事詳細講給了莫大先生聽。
莫大先生沉默良久不語。
他最後歎氣道:“好,你要我爲你講什麽是劍意刀意,那也自然可以。其實你已有了刀意,隻是也許你自己不知那是你的刀意罷了。”
李不負的武功不差,但了解的功法知識,武學經驗,比起莫大先生這樣的前輩高手便要差上許多了。
“但我卻要請你爲我做一件事,你如答應,我将我這些年的鄙薄經驗盡數講與你聽,也未嘗不可。”
李不負問道:“什麽事?”
莫大先生歎了口氣,道:“你替我去參加那金盆洗手會!”
李不負疑惑道:“替你去?你自己爲何不去?”
莫大先生不答,隻道:“我不去。此事對你極易,對我卻極難。”
李不負神色一動,想到大概是他和劉正風師兄弟之間曾有什麽不爲人知的過往。
此刻人去樓空,嚷聲皆在樓外,一時倒也無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李不負卻又問道:“此事對許多人都極易,你爲何偏偏選我?”
莫大先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因爲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有資格替我去。旁人我可瞧不上了。”
李不負想了想,覺得此事對自己實在太容易,于是一口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