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負離開回雁樓後,随便尋了個客店住下。
休息一夜,運功調息,已是到了第二日。
這一日雖還不是“金盆洗手大會”召開的正日,然而已有許多江湖人士朝着劉府湧去,衡陽城中亦是變得更加熱鬧。
雨依然在下,淅淅瀝瀝,不肯停歇。
李不負方出客店之時,雨勢甚小,他略略一想,打算去置辦一身有模有樣點的衣裳。他總不可能穿着棉衣去參加别人的退隐盛典,那也不太像話。
于是他在衡陽城中随處行走,打算去挑挑衣服。
此時還是清晨,街上行人不算特别多,但各處偶爾傳來的談話聲音已是很大。
李不負走了數刻鍾,突覺肚中有些饑餓。
“我本覺得我昨日吃的那一頓,至少可管兩、三天,看來還是小瞧我自己的飯量了。”
他随處一望,見得路邊正好有個賣馄饨的挑着擔子,“笃笃笃”地敲着竹片叫賣,他便過去,要了兩碗馄饨。
賣馄饨的是位老人,問道:“你加雞蛋麽?”
李不負道:“不必。”
賣馄饨的老人一面将包好的馄饨扔進冒着熱騰騰水氣的鍋中,一面又随口笑道:“小兄弟,你這麽怕冷麽?如何這個時候還在穿着棉衣?”
李不負道:“都是以前的衣服了,舍不得扔,隻好接着穿穿。”
賣馄饨的老人仔細看了他兩眼,突然伸出手掌,握上他的腕部。
李不負微微一驚,正要甩開,忽聽得老人道:“小兄弟,你莫怕,我無惡意。我早年學過些醫術,雖不怎麽高明,卻可替你把把脈。”
老人以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搭在李不負手上,摸了半晌,奇怪地道:“咦,怪了,這脈象平穩有力,不浮不沉,比我還要好些,怎生會無端惹上寒疾的?”
李不負輕輕笑了笑,将手抽回,道:“在下并無重病,多謝你老人家關心。”
賣馄饨的老人仔細看了看李不負,忽恍然道:“原來你也是内家高手,倒是我何三七看走眼了。”
何三七不再多問,走到一旁,将馄饨撈起,分作兩碗,端端遞在李不負面前,道:“這是今天的第一碗馄饨,送給你吃。另一碗卻需給十文錢,吃完再給。”
“好。”李不負亦不作态,将一碗馄饨放在地上,另一碗拿在手裏,蹲下便吃了起來。
他知道如今的衡陽城内藏龍卧虎,好漢聚集,這何三七既能看出他是内家高手,那麽想必也是武林中人。于是李不負正好開口問道:“老人家,你可否與我說說這金盆洗手大會?”
何三七笑了笑,道:“你也是趕來拜訪劉正風劉三爺的吧?你年紀輕,也許不知,我與你講,這‘金盆洗手’的意思,便是雙手洗過,不染血腥,從此退出江湖,日後有什麽紛紛擾擾,那也牽扯不到劉三爺身上來了。”
李不負點點頭,第一碗馄饨已吃了一半。
何三七又道:“隻是江湖謠傳說什麽劉正風的武功聲勢高于衡山派掌門人莫大先生,師兄弟鬧了不和,是以才被莫大先生逼得退隐,那可是無稽之談了。”
“隻不過劉正風正值壯年,此時退隐,個中緣由倒确實是有些蹊跷隐秘。”
他說到這裏,李不負一碗馄饨已吃完了,正要接話,遠處卻不合時宜地傳出幾聲呼喝、盤問聲。
“各位,你們有沒有瞧見一位穿着厚厚的棉衣的年輕人?”
“若你們見着,還請與我泰山派通知一聲!”
“賣馄饨的,你.......”
四名着泰山派服飾的弟子快走而來,個個面帶不善,随處打聽。當他們看見李不負時,卻是齊齊停下,都是一驚!
李不負扭頭看向他們,問道:“四位在找我麽?”
其中一位泰山派弟子呼道:“田伯光和令狐沖呢?你們三個淫賊厮混一起,怎麽隻有你一個人?”
李不負不答,反而忽然轉頭對着何三七道:“老人家,借你的扁擔一用。”
他竟伏下身子,去解馄饨擔拴在扁擔上的兩端繩索。
另一人冷笑道:“你爲何不說話?莫不是現在知道害怕了?”
李不負依然沒有理會他們。
又過了半晌,四名泰山派弟子見李不負始終不說話,當即互視一眼,大聲道:“一起上,将他抓回去見掌門!”
四人各持了一柄長劍,朝着李不負攻來。
兩人攻的是他雙肩,兩人攻的是他後背。
恰在此時,李不負已将擔子上的繩索解開,把中間的扁棍抽出,看也不看,向着身後一掃,使了一式“神龍擺尾”!
“啊!啊!”
連續兩聲痛呼響起。
李不負一招用完,身子已躍出半丈多,躲開了長劍。
他轉過身來,以棍作槍,搖擺不定,棍尖閃出道道幻影,以一套“中平槍法”迎向四名泰山派弟子。
這扁棍甚長,施展開來,一陣棍風蕩開,混着點點細雨,竟可将泰山派的四人全都籠罩在内。
泰山派雖是四名弟子,占着人數優勢,然而卻完全不是李不負的對手,被打得節節敗退。
交手不過十招,何三七突然凝聲道:“中平槍,槍中王,中間一點最難防!好槍法!”
他剛說完這句話,李不負手中大動,淩空以扁棍連點四下,勢如迅雷,四下正好點在四名泰山派弟子的心口上,将他們一起擊退。
四名泰山派弟子氣息受阻,皆是心驚膽戰,往後逃去。
李不負見這群泰山派弟子逃走,将扁棍放下,說道:“多謝老人家的扁棍。”
何三七道:“你不必謝我,我反倒要替泰山派謝謝你。你剛才若不是拿我的扁擔,而是用了鐵槍,那麽他們的性命已沒了。”
李不負笑着說道:“我若在這裏殺人,鮮血飛濺,但凡有一滴濺到你的馄饨鍋裏,你這生意就沒法做了。”
何三七微微一呆,拱手道:“原來你是瞧了我的面子。”
李不負道:“也不是瞧你的面子,隻是你做的馄饨味道屬實是很不賴。”
兩人說着,轉眼之間,雨又下大了。
豆大的雨點“嗒嗒嗒”地落下來,周圍行人均在躲雨,四散開來,鑽入各處茶店酒樓,有的更往劉府中趕去。
劉府中尚未開典,但已擺好流水桌席。
李不負扔下一粒碎銀,正欲離開。
何三七卻拉住了他,說道:“你還有一碗馄饨沒吃完。”
李不負搖首道:“來不及吃了,我若在你這地方吃,不知又要惹來多少麻煩。”
何三七居然不放手,又問道:“你也是去參加金盆洗手大會的,是不是?”
李不負道:“是,我也要去的。”
何三七道:“那好,我和你一起去罷。”
他說着,竟在收拾扁擔,在剛開張的時候便又收了工。
李不負驚訝道:“你現在便收工?”
何三七笑道:“有時候一天賣出一碗馄饨,那已很夠了。何況你給的還不止一碗馄饨的錢。”
李不負道:“可我還要去換身衣服。”
何三七道:“你去,我也要先将扁擔放好。我稍後還在這裏等着你。你不曉得,我孤身一人從雁蕩山千裏趕來,着實不易,可得請你照看照看我。”
他挑着扁擔,已往街後走去,走得遠了一些,才自言自語地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這年頭,他們五大門派可是一般人得罪不起的呀!”
李不負神色微動,随後亦是離去。他又走了半天,在衡陽城中尋了一處衣鋪,買着一身合适的黃色長衣。
換完之後,神采奕奕,回到街上,果然又見着了那位賣馄饨的何三七。
何三七此時披了一身油布雨衣,身上的扁擔卻早已卸下,不知放在了何處。
他身前還有一位撐着傘,提着“劉府”燈籠的人,看樣子像是衡山派的門人。
何三七向李不負招了招手,又對着身旁那人笑道:“我等的人已到了,我們這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