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外雨簾而下,廟内卻不惹水滴。
廟中正中處立着一方神像,神像有些落漆,但依稀辨别的出模樣。那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巫山一地行雲布雨,施風潤澤的巫山神女。
李不負一進屋子,一瞧見巫山神女,居然十分恭敬地朝着她磕了幾個頭,拜了一拜。
水笙本來答應李不負不再說話,但是看見他朝着神女叩禮,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之色,還是忍不住有些想問。
她猶豫了半晌,并沒有開口。
李不負卻似瞧出她的疑惑與驚奇,笑着說道:“你是不是好奇我爲何要去拜這位神仙?”
水笙心思被猜中,被他問得臉上一紅,但還是點了點頭。
李不負道:“你可知道她是什麽神仙?”
水笙出身名門,自幼熟讀典故,詩書經史也有所涉獵,這些自然知道,即回答道:“這是巫山神女,在宋玉的《高唐賦》中提及過。”
李不負道:“哈哈哈,你果然知道,不錯不錯!我這人沒讀過幾年書,認識的神仙卻不多,但這位卻是其中之一!”
水笙道:“你認識這人?”
李不負道:“我以前聽師父說過,他說天上神仙他都不敬,唯獨這神女是我輩楷模,值得佩服!”
水笙好奇問道:“這神女有什麽可佩服的地方?他不過和楚王夢中交合......”
——傳聞之中,楚襄王遊巫山之時,夢見神女,與之夢中交歡,于是後人便以“巫山雲雨”來形容那男歡女愛之事。
水笙說到此處,立時懂了其中深意,臉頰忽然泛了大紅,尴尬之色盡顯,再也說不下去。
李不負大笑道:“哈哈哈哈,正是如此!你可知道我師父是誰?”
水笙不問。
李不負主動道:“我師父說來你必定也聽說過,他便是青海大雪山中血刀門的老祖,人人都叫他血刀老祖!”
“血刀淫僧?!”
水笙驚呼出聲。
李不負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是你們對我們的稱呼了,這稱呼難聽的很,你日後最好不要再提!”
“你真是血刀門的人!”水笙心中更是七上八下,驚惶不定。
她知道血刀門的僧人雖是和尚,卻一向被稱作“淫僧”,奸淫擄掠,殺人放火,無所不爲,無所不作,若有良家女子落在他們手裏,那是萬萬不會好過的了!
“你......你,難怪你會下藥迷暈那萬府的夫人,原來你是血刀門的淫僧!”
“此事原是謬傳!”
李不負擺擺手,反問道:“你可親眼瞧見我對那戚芳下藥,然後想對她圖謀不軌?”
水笙的心氣又被激了起來,恨恨地道:“人人皆是如此說的,官府也下了通緝令,那還會是假的麽?!”
李不負眉毛一挑,大罵道:“官府的通緝令?我把他家的狗屁知府殺了,他們當然要通緝我!”
“反正也要抓我,不如将我的罪名說得重些,他們抓到便有更多的功勞!你既未親眼而見,又怎能信此邀功之虛言?我說得可有錯麽?”
水笙想了半天,似乎也挑不出李不負所說的話中有什麽漏洞。
“但你,但你畢竟還是黑教血刀門的僧人,能做出那種事來,也自是合理,不足爲奇!”
李不負還未說話,廟外忽傳來一陣大笑之聲,震得人耳朵發響。
聲音未罷,從窗外竟是躍進來一個身穿黑袍,年紀極老的和尚,他手中還提着一人,那人不叫不言,也不掙紮,顯是被點住了穴道。
“哈哈哈哈哈,我們血刀門的弟子做出這種事來并不可恥!老六,你做得不錯,你不必不承認!”
黑袍和尚落進來後,水笙看清楚他的面容,這和尚生得尖頭削耳,滿臉皺紋,一副兇相,笑起來的臉上的皺紋則随之而動,有些可怖。
水笙順着臉往下看去,才見得他衣襟微翻,裏面露出一條由紅色絲線繡成的短刀,短刀下面還繡了三滴血,這乃是“血刀門”的标志。
“你......你難道是血刀老祖?”
水笙吃了一驚,又看到他手上提着的人,正是他的同門表哥,“鈴劍雙俠”的另外一俠汪嘯風,她更是快暈了過去。
血刀老祖大笑起來,道:“想不到這漂漂亮亮的小妹子也知道我的名頭,看來老六,你确實将咱們血刀門的名氣在荊州江南一帶散播了出去!這很好!”
李不負也不曾想過居然在巫山見到自家師父,驚訝之餘,又拜倒道:“師父好!多謝師父将這人擒住,我正要找他好好算賬!”
血刀老祖将汪嘯風随手扔在廟中角落,蹲下身子,随口說道:“這人一路跟着你來,你沒發現,做事未免太不小心!”
李不負不敢反駁,隻道:“是!”
血刀老祖看了汪嘯風一眼,又道:“不過這人比你還要笨些!你尚且知道将白馬上的鈴铛丢了,他卻依然騎着個‘叮、叮、當’的黃馬兒上山,不叫我抓住也實在天理難容!”
水笙輕輕喚道:“表哥!”
汪嘯風卻被點住啞穴,不得說話,表兄妹隻好以含情脈脈的眼神互相望着。
血刀老祖未理會他們,而是四顧一周,看見廟中未生起火,有些冰冷,于是道:“不負,你去将那神女的神像砍了,燒了木頭生火,咱們取暖用。”
李不負錯愕道:“老祖,你平常不是說最敬神女......”
血刀老祖笑道:“平常是平常,到了這關頭,她也隻好用來給我取取暖了!你行走江湖,也千萬不要被這等條矩束縛,莫去委屈了自己!”
李不負應了聲“是”,随即去将神女像推倒,又随手取了水笙的劍來,劈成碎片,這果然是木質的雕像。
木片碎滿一地,散在廟子中。
血刀老祖随手撥動,三下兩下弄了一個火堆,又拿了打火之物将其點燃。
不過一會兒,一堆火便“噼裏啪啦”的燃燒起來。
血刀老祖燃好了火,坐在旁邊,李不負将劍放了,也坐過去。
血刀老祖忽問道:“你的刀呢?怎不見你的刀?”
李不負道:“先前用刀與汪嘯風打鬥時,我将刀擲出去丢他,沒有再尋回來!”
血刀老祖臉色一橫,道:“爲何不尋回來?”
李不負道:“那刀乃是後來一人贈我的寶刀,又寬又厚,我覺得不大好用!我的刀法未必敵不過汪嘯風的劍法,可那刀用得卻束手束腳!所以當時走得頗急,我也懶得去撿了。”
血刀老祖臉色緩和下來,非但沒有責怪,反是露出喜色,道:“好,看來你下山之後,刀法又有長進!”
“我門刀法走得是輕巧變詭,出其不意,正要刀越薄越好,越軟越好!”
李不負道:“師父教誨的是!”
“若是用刀令你覺得束縛,倒不如遠遠跑開,不要去用刀的爲好!”
兩人在此地說的乃是血刀門中的武功精要,血刀門中也隻有血刀老祖與李不負懂得此理。
李不負将衣服烘着,想了一陣,又問道:“師父怎的找到的我?”
血刀老祖道:“我一下山,便聽說荊州一帶有人在追殺一個叫李不負的孩子,說是他殺了知府,奸了美女,劫了大獄,我心猜多半是你,于是就跟着來了!”
李不負十分頭疼地道:“那知府本是個惡霸,想要害我而不得;那個戚芳女子更不是我所動手的,劫獄之事也全是虛妄,我可是被人大大冤枉了一場!”
血刀老祖拍了拍李不負的肩膀,笑說道:“我血刀門弟子在江湖上行走,被人冤枉也是常事。那些正道中人常常會将惡名推到我們頭上,你日後要學會習慣才行!”
李不負忽然沉默。
他竟一時不知該怎麽來回應這句話。
血刀老祖不以爲意,而是問道:“勝谛、寶象他們呢......他們怎沒有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