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刀老祖今年已有五十八歲。
這個年齡哪怕是在老一輩的武林高手中,也已不算小。
上一任血刀門的掌門就是在差不多這個年歲的時候被他殺掉,取而代之的。他是第四任血刀門門主。
但是他還沒有兒子,更沒有孫子。
江湖上人人皆知,血刀老祖風流好色,奸淫擄掠,無所不爲,然而遺憾的是,幾十年來,并沒有哪一家的姑娘爲他留下過子嗣。
也許是姑娘們覺得臉面無光,故意隐瞞;也許是血刀老祖将與他發生過關系的大部分女子都先奸後殺;也許還有的女子生下孩子後,又把他掐死在襁褓中了。
“論狠毒,我自認比不上女人,但許多女人的狠毒卻還及不上小人的一半!”
這是他常常挂在嘴邊,教導徒弟們的話。
有其師,必有其徒。
血刀門的一個個徒弟們當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即使血刀老祖将至“耳順”,他也從沒有真正信任過他的徒弟們。
到了他這個年紀,還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那種感覺無疑是非常痛苦的。
······
“論狠毒,我自認比不上女人,但許多女人的狠毒卻還及不上小人的一半!”
血刀老祖又在說這句話。
他知道他的幾個徒弟都要出山門去外面闖一闖,于是再将這句話用來叮囑他的弟子。
“所以你們若遇上小人,便要小心才是!”
他弟子中武功最好的乃是勝谛,此時他笑了笑,道:“師父放心,江湖上比我們狠的人還不多!”
血刀老祖搖頭道:“你若懷着這種心思,必定要死在别人手中!”
“我自小心。”
勝谛隻好讪笑一番,不敢反駁。
另一位徒弟善勇又道:“縱然他們比我們狠毒,然而我們師兄弟聯起手來,天下誰能匹敵?”
血刀老祖笑道:“你們幾個打起架來,連我也不能匹敵麽?”
“不敢不敢。”
善勇縮了縮頭,有些露怯。
堂中默然,衆人不語,過去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一旁站着的小徒弟忽然開口,說道:“師尊這番話,說得簡直是城樓挂燈籠——高明!這話看似簡單,其實高明得很,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便是這個道理了!”
血刀老祖眼睛亮了亮,露出滿意的臉色,道:“還是你小子會說話!”
勝谛和善勇都是他的弟子,武功都不算弱;但論起機靈來,他卻還是覺得都比不上這個小徒弟。
小徒弟笑了兩聲,不再多言。
這時候,有一位身材高大,滿臉兇相的弟子寶象又咳了兩聲,道:“對對,六師弟說得對,師尊的話真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兒!隻有師父才能說出這種好話啊!”
他聽到“六師弟”說到了一些俏皮話來讨好血刀老祖,于是也跟着說了一句歇後語。
血刀老祖卻笑罵道:“寶象,你說得什麽屎尿的污穢之物,不會說便莫說了!”
寶象站在一旁,悻悻退開,不明白爲什麽自己說的話與六師弟所說的差不多,但卻沒有得到血刀老祖的贊賞。
幸好在這個時候,三位師兄弟互看一眼,勝谛已将話頭引了下去,不至于令他太過尴尬。
“師尊,我們打算用您教我們的武功,去江湖上好好地做一筆!”
血刀老祖道:“哦?江湖上又有什麽寶藏出世麽?”
善勇眼色不變,說道:“大概是沒有的吧?我們師兄弟想離了青海去殺人,磨砺武功,順便找幾個好看的女人耍耍。”
另一名弟子勝谛連忙道:“确實沒有聽聞過的!自從四十二章經的龍脈寶藏之後,似乎就沒有什麽寶藏的傳說了!”
血刀老祖颔首道:“原來如此。”
他目光一掃座下,正正站着六位弟子,忽又問道:“寶象,你也要去?”
寶象此時被喚,不由地應了聲:“是,我也一起去。”
血刀老祖似笑非笑地道:“寶象生性最懶,這一回也要去,可算是件稀奇之事。”
寶象道:“我在雪山上呆了久了,也要出去活動一番。”
血刀老祖道:“好,好,那麽便讓你的師弟跟着你們五人一塊兒去吧。你們做師兄的,記得要照顧好他!”
這回輪到那位六師弟錯愕了。
“啊,師尊,弟子沒有與師兄們商量過要一同去中原。”
血刀老祖笑道:“不妨,你也該多出去見識見識,你修煉本門的《血刀經》本也有幾分火候了。”
師兄弟們互相望了一眼,均不說話,眼色卻都各自有異。
血刀老祖說罷,又轉身回了内屋,并言道:“李不負,你随我來,我再傳你一些訣竅。”
······
屋外飄着小雪。
雪花飛飛揚揚,在空中打旋,又靜靜地落下。
落在屋檐,落在窗外,落在同樣白茫茫的大地上,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屋中的五位血刀門弟子也都如同這雪花一樣,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李不負出來的時候,另外五位師兄居然還筆直地站着。
他雖然走了出來,血刀老祖卻似乎有些倦了,隻留在裏面,沒有露面。
李不負剛剛走出,五位師兄便對他噓寒問暖,關心呵護,都圍了過來。
“李師弟,你随我們一起走了罷。外面的花花世界,你還沒見過哩!”
“是啊,是啊,咱們六個師兄弟一齊出山,江湖上還有誰能擋得住?”
“而且師尊又傳授了你刀法,你想必更加厲害了.......”
五人原先的計劃之中本來是沒有要邀請李不負的意思的,然而此刻卻七嘴八舌,都在勸說李不負。
他們口中雖無半點要打聽“刀法訣竅”之意,卻顯然都各懷心思,有所謀算。
等他們說了半天,李不負終于道:“師尊說允許咱們去江湖上闖一闖,而且他老人家不久後也要下山。”
善勇驚道:“咦,師父他老人家也要再踏武林了麽?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勝谛也笑道:“六師弟,你是第一次闖蕩江湖,而我們這回血刀門齊出,都爲你撐着場子,你盡管不怕便是!”
他說罷,師兄弟們都一齊笑了起來。
大家互相笑着,打量着彼此,眼中的戒備之意卻都十分明顯。
顯然,大家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笑得那麽輕松,衆人的關系也并非是什麽親如一家的師兄弟而已。
對于這一點,三年來,李不負本是最有體會的。
于是他道:“那我便先回屋中練功了,改日師兄們要下雪山去,也來喊我便是。”
衆人一齊答應。
勝谛又道:“師弟,明日我們便要動身.......”
他頓了頓,又說道:“不如在路上我随你去練功。我跟師父最久,武功最是不錯,腆着臉倒也能指點你幾下!”
李不負受寵若驚,拱手道:“那便多謝師兄了。”
勝谛說完,便拉着李不負往後屋中走去,一副兄弟相親的樣子,似要交待些什麽。
而剩下的師兄弟四人各自寒暄幾句,便都散了。
隻剩下屋外的寒風依舊吹。
冰雪依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