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月涵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幸好身旁的念一沒有被她弄醒,要是念一醒了肯定又會哭鬧一陣。月涵輕輕下床,樹葉在月色之下略顯斑駁,她披了件衣服悄悄來到中廳,此時方昊天夫婦正在旁邊的房間睡着。月涵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煙和打火機放進上衣口袋,蹑手蹑腳的來到院子裏。
夜風還真有些涼,月涵穿好外套坐在每天方昊天鍘草的小闆凳上,煙紙在火中喧鬧的時候她心中的思念像火苗般悄悄冒出了頭。前些天月涵接到了婉璃的電話,沒有控訴,沒有矯情,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婉璃隻在電話那頭哭了一個小時,一個安靜的聽,一個肆意的号啕痛哭。
章澤的死在月涵心中也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傷口,她希望可以幫婉璃分擔一部分眼淚,但這也不過是她自己的幻想罷了,堅強倔強的婉璃怎麽會輕易将這份傷痛的包袱丢給别人呢。月涵現在越來越擔心方凡,一整天方凡都沒有接月涵的電話,這才導緻她做了剛剛那個讓她猛然驚醒的噩夢。煙霧在月光中散開,随後又被一陣夜風吹走。
“睡不着啊?”
月涵回頭看見自己的婆婆南宮愛站在門口看着她,月涵慌忙掐滅了煙,然後起身說道。
“媽,您怎麽起來了。”
南宮愛輕輕拍了拍月涵的肩膀,說道。
“坐吧。我知道你在爲什麽失眠,凡兒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月涵點點頭,但臉上還是挂着不安的表情。南宮愛笑了笑說道。
“你和我當年一個樣,我當初也是像這樣整天擔心着方凡他爸,這麽多年不也這麽過來了嘛。什麽事都不會因爲你的擔憂而改變,隻有你的煩惱會随着擔憂而不斷劇增。雖然凡兒是我兒子,但人各有命,富貴在天,如果老天爺強行要将他收回去,那我這當娘的陪着他去就是了。陪着他過完下半生是你的事,但爲他獻出生命卻與你無關,你還有更重要的事。”
說罷,南宮愛指了指卧室裏的念一,月涵說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對方凡的擔心我也是不由自主的,沒辦法。”
“傻孩子。”
這時念一醒來了,在屋中喊着媽媽,南宮愛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去吧。”
“當年您也是這樣帶着方凡嗎?”
南宮愛搖搖頭,說道。
“這是我最虧欠方凡的地方,如果我當年有你一半的勇氣,我也會把方凡留在我身邊。”
月涵笑了笑走進卧室,抱起念一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念一在媽媽懷中轉哭爲笑。月涵把念一再次哄睡着之後她又瞥了一眼院中的月光,自言自語道。
“方凡,你到底在哪啊?”
此時在赤峰山後山的墓穴,雖然方凡已經将魇的力量全部吸收進體内,但以他普通人的身體根本無法同化這股強大的力量。如今沒有魇的靈魂束縛,這股力量也不能再被心倉控制,不過幸好有虛子道在。他幫方凡将魇的力量封存在身體的各大穴道之中,每當要使用這股力量時就必須活動七經八脈一起将這股力量調動起來,但想要掌握調動七經八脈的方法就必須要掌握流雲訣。
“方凡,你試着用一下魇的力量。”
方凡依照剛剛虛子道所說的轉動身形,右腳踩實,左腳虛點地面,雙手在半空中緩慢比劃,此時方凡感覺全身上下被一股熱氣包圍着,陣陣氣力在身體中不斷湧動。
“老爹,我感覺我的身體要炸了。”
“不要慌,想辦法把它從身體中釋放出來。”
方凡此時氣沉丹田,随後将氣提起,他感覺體内的氣正逐漸上行,雙臂越來越沉,突然方凡将雙手舉過頭頂,随即對着天空用力一推,一道紅色的光柱直沖雲霄,将厚厚的雲層打出了一個圓形的大洞。片刻之後,紅色光柱慢慢消失,方凡放下手臂臉色煞白,腳下一陣發軟,雙腿來回打晃。
“方凡,感覺怎麽樣?”
“我感覺自己好像低血糖了。”
“看來你還不能完全控制它,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見段三娘。”
次日天明,虛子道帶着方凡下山去找段三娘。剛一出山洞,方凡被陽光晃得一陣眩暈,他突然扶着石壁眼前突然閃過無數個畫面。
“方凡,你怎麽了?”
方凡揉了揉太陽穴,說道。
“沒什麽,就是有點累了。”
“快走吧。一會到了段三娘那裏好好休息一下。”
大約幾十分鍾之後他們來到了段三娘的家,虛子道敲了敲門,沒一會從門縫中探出一張小臉,方凡看見她說道。
“慶兒。”
慶兒一看是方凡,頓時眉開眼笑的說道。
“方凡哥哥,你沒事啦?”
慶兒把門打開,方凡抱起慶兒,說道。
“沒事啦。段三娘呢?”
“三娘在裏面呢。”
虛子道大步走向段三娘的房間,段三娘看見虛子道立即畢恭畢敬的行禮,虛子道說道。
“免了,今天來有事求你。”
“什麽事啊?”
“我希望你能将流雲訣傳授給方凡。”
“流雲訣向來不傳外人,您應該是知道的。”
虛子道面露難色,想了想說道。
“方凡,你過來。”
方凡走到段三娘面前,虛子道接着說道。
“跪下,叫幹娘。”
方凡和段三娘都是一愣,緊接着段三娘說道。
“你這是要幹什麽?”
“你不是說流雲訣不傳外人嗎?讓方凡認你做幹娘就不算外人了。”
這時勁秋睡眼惺忪的走出房間,看見方凡他們在說話,略有興奮的走過去說道。
“方凡,你沒事啦?”
方凡上前抱住勁秋,激動的說道。
“沒事了,多虧了你。”
這時虛子道咳嗽了一聲,方凡趕緊回到段三娘面前重新跪好。勁秋悄悄問道。
“媽,您這是幹什麽呢?”
“沒你的事,回屋去。”
“您不會是要對方凡做什麽吧?”
“我說讓你回屋去。”
這時虛子道接過話茬,說道。
“既然勁秋在,他是個明事理的孩子,讓他說句公道話。”
勁秋不明所以的問道。
“什麽事啊?”
于是虛子道将方凡的情況和需要流雲訣護體這件事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勁秋眉頭微皺。片刻之後,他對段三娘說道。
“媽,我覺得就算方凡不認您做幹娘,您也應該将流雲訣傳授給方凡。”
虛子道聞聽此言拍手叫好。
“這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
段三娘使勁瞪了勁秋一眼,勁秋接着說道。
“不爲别的,現在方凡有難,您這樣做也是爲您以後的孫兒積陰德嘛。”
段三娘厲聲喝道。
“閉嘴,這件事還輪不到你插嘴。”
說罷,段三娘就回房間去了。虛子道說道。
“這小妮子還是這麽倔的脾氣。勁秋,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也要讓方凡學會流雲訣。”
勁秋想了想,說道。
“沒問題。”
這時虛子道伸了個懶腰,說道。
“給我找個房間我要好好睡一覺。”
安頓好虛子道之後勁秋看見方凡還在段三娘的門口跪着,他上前攙扶方凡的胳膊說道。
“這招對我媽沒用,回頭我去找她說,你先休息休息吧。”
方凡長歎一聲準備起身,可他剛一起身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又有一些畫面來回閃過,勁秋扶住方凡問道。
“你怎麽來了?”
“沒,沒什麽。有吃的嗎?我有點餓了。”
勁秋把他扶到院子的石桌旁,說道。
“稍等會啊。我記的廚房還有些吃的。”
沒一會勁秋将昨晚的大魚大肉都端出來了,說道。
“早點還沒準備,你要不先湊乎吃點這個?”
話音剛落,方凡直接拿起一根肘子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沒一會風卷殘雲。勁秋在旁邊都看傻了,和方凡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第一次見他這樣吃東西,剛剛的吃相猶如饕鬄一般。方凡擦擦嘴邊的油,問道。
“還有嗎?”
勁秋一驚,問道。
“你還好吧?”
“很好啊。就是餓。”
勁秋又去廚房找了些吃的給方凡端了過來,方凡感覺自己越吃越餓,越餓就越吃,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桌上的食物又沒了。方凡又問道。
“還有嗎?”
勁秋連忙說道。
“沒有了,沒有了。”
方凡略顯失望的哦了一聲,勁秋看着他圓滾滾的肚子,問道。
“方凡,你吃的不難受嗎?”
“不難受啊。”
勁秋搖搖頭說道。
“我還是先帶你去睡一會吧。”
勁秋把方凡安排在他和謝心婚房旁邊的房間。勁秋聽段三娘說,這間屋子原來死過一個人,這個人是勁秋的父親也就是皮匠的一個目标,也是勁秋父親殺的第一個人。當初選擇在自家動手的原因也是因爲三雲幫的規矩。每代的皮匠都必須在自己家中殺了第一個人,而且沒有遭到這個人靈魂的報複才有資格成爲皮匠,這也是成爲皮匠的最後一層考驗。
勁秋把方凡安排在這個房間也是因爲實在是沒地方了,虛子道還不願意和方凡睡一個房間,他說自己習慣了,不喜歡和别人一起住。安頓好方凡之後,勁秋去了段三娘的房間,他在外面輕輕敲敲門,說道。
“媽,是我。”
段三娘沉吟片刻,說道。
“進來。”
勁秋進去後輕輕關上房門,發現段三娘雖然還生氣,但沒有剛剛那麽厲害了。勁秋剛要開口,段三娘就說道。
“如果你是爲方凡學流雲訣的事來的話,你就出去吧。我是不會同意的。”
勁秋走到段三娘身後将雙手搭在段三娘肩膀上輕輕揉捏起來,說道。
“媽,我覺得把流雲訣傳授給方凡也沒什麽不對的。”
段三娘用力打了一下勁秋的手,冷哼道。
“哼,你什麽都不懂可不覺得沒事,你要是多回來讀讀祖訓,把這個家放在心上的話,你就知道我的難處了。”
“您看您,又說這話。我現在也成家了,以後肯定會爲您分憂解難,您就悄悄教給方凡,别人也不會知道的嘛。”
“舉頭三尺有神明,列祖列宗都在上面看着呢。”
“您要是這麽堅持的話,那我去教方凡怎麽樣?列祖列宗要是有什麽火氣就沖我發好了。”
“胡鬧,你是勁家唯一的男丁,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更無顔面對列祖列宗。”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說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方凡死吧。”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和我有什麽關系。”
“您可是從小就教育我要助人爲樂,怎麽到您這就全忘了?”
段三娘用力在勁秋腿上打了一下,罵道。
“怎麽和我說話呢。沒大沒小的,行了,趕緊出去,别在這煩我,我考慮考慮。”
勁秋嘿嘿的笑了笑,說道。
“我就知道您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媽媽。”
話音剛落,段三娘拿起旁邊的茶碗對着勁秋,罵道。
“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我收拾你。”
“走走走,馬上就走。”
勁秋剛要出門,突然又回來了,說道。
“媽,我還有件事,說完我就走。”
段三娘不耐煩的說道。
“趕緊說。”
勁秋把剛剛吃東西的樣子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段三娘,段三娘聽完後一驚,說道。
“那他沒什麽不舒服的反應嗎?”
“沒有。”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勁秋離開了段三娘的房間,在回自己房間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方凡,方凡正呼呼大睡,看不出任何異常,勁秋這才放心的回了自己房間。
方凡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來到這片紫色的蒿草地,似血染的天空飛過一排大雁,方凡并不清楚它們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他隻記得洛森曾說隻要他向往什麽心中就會出現什麽,此刻的大雁或許就是他一直向往的自由。蒿草在他褲子上來回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當他穿過蒿草地時褲腳已經濕了一大片,前面還是那展涼亭,石桌上放着茶壺和一本翻開的書,卻不見洛森的身影。
“洛森,洛森。”
方凡大聲喊叫着洛森的名字,偌大的蒿草地中隻回蕩着方凡的聲音,聽不到洛森的任何回應。這時從遠處突然原地升起龍卷風,片刻之後風中出現了一個人,方凡定睛一看。
“魇?怎麽會是你,洛森呢?”
魇冷笑着說道。
“你說那個廢物啊。我來了之後他就不見了,可能是躲到哪個地縫中了吧。”
“你爲什麽會在這裏?”
“我爲什麽不會在這裏呢?我不是你一直所向往的力量嗎?”
“可我明明已經殺了你。”
“有嗎?殺過嗎?我現在是真實的嗎?”
方凡快步向魇走了過去,緊接着擡手就是一拳向魇打了過去,方凡的拳頭從魇的身體中穿過,魇的殘影如同水波紋一樣來回晃動。方凡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突然他的手上滿是鮮血。魇轉過身看着跪倒在地的方凡,說道。
“這就是你今後的生活。”
這句話讓方凡突然想起了梅姨,他記得當時梅姨死的時候給他注射了一針毒藥,還在他耳邊說要讓方凡體驗一下梅姨的人生。時至今日方凡也沒弄明白梅姨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但剛剛魇說完之後,他似乎有點明白了梅姨的意思。方凡突然起身對魇大聲喊道。
“我不會變成你,我死都不會變成像你一樣的東西。”
魇冷笑一下,說道。
“來日方長。”
說罷,魇就如天上的大雁般消失不見了,方凡像一尊雕塑般站在原地。方凡來到木橋上,看着水中來回翻濺水花的魚兒,不多時那些魚兒都向遠處遊去,小溪水漸漸安靜下來,偶爾還是會有隻蜻蜓在水面上輕點幾下。方凡擡頭看看似血染紅的天空,一根羽毛不知從哪裏緩緩落下。方凡伸手去接,羽毛從掌心穿了過去,落在水面上,恰好落在了他的倒影中。
一陣風在水面上留下一陣漣漪,羽毛不知所蹤,方凡還注視着水中的倒影,片刻之後他看着水中的倒影突然大聲嘶吼起來,這時天空中傳來了魇狂妄凄冷的笑聲。方凡的嘶吼聲回蕩在整個蒿草地中,連山頂的鍾聲都被他掩蓋下去。方凡跪倒在橋上緊閉雙眼,雙手緊緊的抓着橋上的欄杆,口中不停的念叨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當他再睜眼時他的雙手再次染滿的鮮血,方凡縱身跳進小溪,他将雙手伸進水中使勁揉搓,不多時小溪的水已經完全被染成了紅色,進而散發出腥臭的味道。方凡看向遠處,隻見剛剛那些魚都已經死了,他慢慢走過去将魚捧了起來,魚肉在他手中迅速腐化,最後連魚骨都不剩。方凡雙腿一軟跪倒在水中,而此時他則感覺到有一隻手将他拉進了漩渦,他大口的嗆水意識逐漸模糊,就在這時他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光,他對着那道光伸出手緊接着另一隻手用力拉了他一把,方凡猛然睜眼,看見勁秋正拉着他的手呆呆的看着他。
“方凡,你怎麽了?”
方凡看着周圍還是那間小屋,身下的床被已被汗水浸透。勁秋又拍了方凡一下,問道。
“方凡,你沒事吧?”
方凡看了勁秋一眼,突然他注意到勁秋身後的鏡子。方凡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臉色煞白,嘴唇青紫。方凡指着鏡子大聲喊叫着,勁秋被方凡的舉動吓了一跳,随即用力抓住他肩膀,說道。
“冷靜點,方凡你冷靜點。”
勁秋用力按壓着方凡,片刻之後方凡逐漸冷靜下來,他看着勁秋的眼睛呆呆的笑着說道。
“我是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