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娘此時心底的野獸在瘋狂的咆哮,表情似白紙般冷峻。看着眼前的兒子,她帶着無言相對的倔強,就像當初勁秋帶着毫不回頭的叛逆離開她時一樣。段三娘走到庭院石桌旁坐下,茶葉在杯底舒展筋骨,似與世間百态相連,又似超越凡塵跳脫于外。段三娘示意勁秋過來坐下,勁秋遲疑片刻走到石桌旁,像兒時那樣畢恭畢敬的坐下。段三娘将茶杯遞到他面前,說道。
“你的房間我沒動。”
“媽”
媽字剛一出口,段三娘鋒利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直指勁秋的雙目,直覺告訴勁秋隻要他敢說個不字,那肯定當即滾蛋。勁秋像小時候一樣,微縮了下脖子,說道。
“媽,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了點營養品,你記得吃。”
勁秋本意真的是打算問一問皮匠的消息,然後陪母親吃頓飯就走。但目前看來肯定沒這麽簡單了。
“就放在那吧。”
勁秋将營養品放好,喝了口茶。段三娘在一旁不緊不慢的品茶,勁秋的雙手一直在褲子上蹭個不停,他不知道該和多年未見的母親說些什麽。噓寒問暖嗎?是不有點太做作了,但自己的母親,關心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段三娘不緊不慢的将水鏽潑在青磚地上,勁秋偷偷斜眼瞟着母親的表情,那份淡定自如的樣子似乎是在等着勁秋說話。勁秋咳嗽了一下,說道。
“媽,您身體怎麽樣啊?”
段三娘冷笑一下,說道。
“這麽多年不回來,難道你隻有這一個問題嗎?”
話音剛落,慶兒提着水桶回來了,小臉蛋紅撲撲的,細細的汗水正悄悄的漫出前額。慶兒将水倒入缸中,來到段三娘身邊說道。
“三娘,水都打滿了。”
段三娘拿出手絹爲慶兒擦去汗,柔聲問道。
“慶兒累不累啊?”
慶兒搖搖頭,兩根小辮子又抖動起來,說道。
“慶兒不累。”
然後她又指着勁秋,說道。
“我剛剛下山時見到哥哥了。”
段三娘按下慶兒的手,說道。
“不是告訴你不可以随便用手指人的嘛。”
慶兒紅着臉低下頭,說道。
“慶兒知道錯了。”
看到如此一幕,勁秋突然心中一酸,這讓他回想起了自己兒時的畫面。自小他的父親就是謎一樣的男人,不僅如此,勁秋甚至都沒見過他的父親。印象中隻能尋到一個背影,母親在他的印象中如同後山的石像威嚴且不苟言笑。卻又似拂面柔和的清泉水,或許是受母親性格的遺傳和熏陶。勁秋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堅強、倔強還帶着些許秋寥的哀傷。勁秋想的出神,都沒注意到慶兒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忽然慶兒拉起勁秋的手問道。
“哥哥,你要住在這裏嗎?”
勁秋低下頭,柔聲說道。
“對啊。你歡迎嗎?”
慶兒咧嘴笑着,露出幾顆參差不齊的乳牙,說道。
“當然歡迎了。”
繼而慶兒偷瞄了段三娘一眼,然後對勁秋小聲說道。
“每天和三娘待在一起可沒意思了,你來了就有人陪我玩了。”
話音剛落,段三娘用力咳嗽了一聲,慶兒吓得哆嗦了一下,趕緊吐了吐舌頭。三娘說道。
“慶兒,去幫你哥哥收拾一下房間。”
“知道了。”
慶兒蹦蹦跳跳的去給勁秋收拾房間了,勁秋看着她歡愉的背影說道。
“媽,這小丫頭哪來的呀?挺能幹的嘛。”
“她是上天送給我的。”
“難道她是我的親妹妹?”
段三娘白了勁秋一眼,說道。
“她是我在山下撿的。本以爲活不了,沒想到也這樣健健康康的長大了,希望她的個性不會太強。”
勁秋看着段三娘,欲言又止。這時慶兒跑過來,說道。
“哥哥,房間收拾好了。”
勁秋摸了摸慶兒的頭,說道。
“謝謝慶兒。”
在山頂最先看的是日出,最後看到的是日落,其間的遊雲飛鳥都是日月的饋贈。在這裏勁秋感受不到往日的嘈雜與煩悶,與之相伴的隻有高處不勝寒的清幽甯靜。
“哥哥,吃飯了。”
勁秋從樹上跳下來,輕盈落地,手裏拿着幾個果子遞給慶兒。然後一把抱起慶兒向屋中走去。桌上放着清菜豆腐湯和勁秋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除此之外還有一小蝶鹹菜。勁秋放下慶兒,段三娘說道。
“吃飯吧。”
當雞蛋裹着西紅柿的湯汁入口時勁秋又找回了兒時的味道。
“媽,我有件事想問您。”
“閉嘴。”
勁秋一愣,于是接着低頭吃飯。飯後段三娘遞給勁秋一杯茶,說道。
“你剛才想問我什麽?”
勁秋猶豫片刻,說道。
“我想知道現任的皮匠在哪?”
段三娘身體微微一顫,問道。
“你問他幹什麽?”
勁秋将皮匠在中海市做的事都說了一遍,段三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勁秋問道。
“媽,你怎麽了?”
“沒什麽。所以你打算把他繩之以法嗎?”
“沒錯。既然他殺人,那他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
段三娘拍案而起,吓到了在一旁待着的慶兒,勁秋連忙說道。
“慶兒乖,先回屋去玩一會吧。”
慶兒看着面色鐵青的段三娘,小心的點點頭就回屋去了。三娘說道。
“你不可以抓他。”
“爲什麽?”
“因爲他是你爸。”
勁秋像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他死都想不到自己的父親會是一個殺人犯。
“你爲什麽不早告我。”
“告你,你去和他學習怎麽扒人皮,然後你也走上他的那條路?”
三娘長歎一聲,說道。
“一直以來皮匠都是兩個人,但唯獨到了你爸這一代就隻有他一人。他原本打算帶着你進入皮匠,但我再三阻攔不希望你走上這條路。後來你爸竟然開始恨我,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再接着你也離家走了,我整日隻能對着滿院不會說話的花草。你之前不是問過我爲什麽不阻止雷震嗎?我害怕如果我反對,整個三雲幫就完了。我已經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不能再失去什麽,即便它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眼淚不經意間滑落下來,三娘擡手拭去。勁秋突然跪下了,說道。
“媽,我錯了。”
段三娘馬上厲聲說道。
“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死不跪活。”
勁秋哭着搖頭,段三娘走過扶他,說道。
“兒子,起來。你沒錯,現如今你走上了正道我很高興,但是你不能抓皮匠,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你爸。”
“不,我必須要抓他。”
“你聽我的行嗎?”
“媽,這件事上我不能聽您的,如果任由他這樣下去,無辜的受害者會越來越多。”
段三娘長歎一聲,說道。
“罷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說罷,段三娘向屋中走去,邊走邊說。
“都是孽啊。”
勁秋回屋時看見慶兒還趴在窗邊向外望着,他對着慶兒比劃了個睡覺的手勢,慶兒點點頭就回去睡覺了。勁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剛剛和母親說話的口氣太過于生硬了,但在原則方面的事勁秋肯定不會讓步,即便犯人是自己的父親。說起父親,在勁秋心中根本沒有父親這個概念,兒時唯一一次看見的背影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排出了體外。
次日清晨,勁秋在院中劈柴,慶兒拿着勁秋送給她的玩具熊在院中玩。勁秋擦去額頭的汗,看着慶兒的背影笑了笑,問道。
“慶兒今年幾歲了?”
“7歲了。”
“那你想不想和我去中海市啊?”
“那裏有什麽好玩的嗎?”
“當然有了。”
慶兒低下頭揉搓着玩具熊,猶豫片刻說道。
“那三娘怎麽辦啊?三娘不能沒有慶兒。”
“那你去和三娘商量商量,讓她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慶兒點點頭,蹦蹦跳跳的去找三娘了。沒一會三娘氣沖沖的走到庭院,對着勁秋質問道。
“你要帶慶兒走?”
勁秋放下手裏劈柴的斧子,說道。
“媽,你别生氣。我沒别的意思,我這不是看慶兒長大了,該上學了嘛。所以打算帶她去中海市上學。”
“這也不行。”
“這老太太咋這麽倔呢。孩子大了總得上學吧,不能在您身邊待一輩子,她也有她的人生啊。”
“别和我說這些,當年你走的時候我聽夠了。總之慶兒上學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讓雷震給我安排。”
“你找他幹什麽?”
“他比你靠譜,隔三差五的還知道來看看我。”
“您不會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吧?”
“我管他什麽人,惦記我就行。”
“嘿,這老太太。”
慶兒在一旁拉扯勁秋的袖子,讓他不要再和三娘吵架了。勁秋說道。
“行行行,我不說了,您想怎麽着就這麽着。”
說罷,段三娘給雷震打電話讓他來一趟。沒一會雷震就來了,對着三娘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問道。
“不知三娘找我來有什麽事吩咐?”
段三娘還沒說話,隻聽有人大聲喊道、
“吩咐你改邪歸正,投案自首。”
雷震猛地一擡頭看見在廂房門口坐着的勁秋,雷震對着三娘問道。
“這位是?”
“我兒子。”
“哦,原來您就是安全局的現任局長,失敬失敬。”
勁秋慢慢走到庭院中,看着雷震說道。
“不敢不敢,你我不同路,談不到什麽敬不敬的。不過如果您決定認罪伏法,并且主動投案自首的話,那我倒是敬您是條漢子。”
雷震眼底閃過一道寒光,随後對段三娘說道。
“三娘有事盡管吩咐。”
段三娘給勁秋使個眼色讓他别在這添亂,勁秋退到一旁,三娘說道。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幫我安排一下慶兒上學的事。條件隻有一個,每天都要回我這來。”
“沒問題,明天就能辦好。”
勁秋在一旁鼓着掌,說道。
“厲害厲害,雷老闆果然有手段。不知殺人的事您是不也能辦的又快又好呢?”
雷震對着勁秋笑了笑,随後對着段三娘鞠了一躬,說道。
“三娘,您就等我消息吧。我先告辭了。”
臨走前雷震看了勁秋一眼,勁秋則很不屑的避開了雷震的目光,三娘說道。
“你怎麽可以對雷震那個态度?”
“我這算是客氣的。”
段三娘搖搖頭向屋中走去,勁秋跟在後面,說道。
“媽,你還沒告我皮匠在哪呢。”
“我不能告訴你,你也别再問我,自己去找吧。”
勁秋有些失望的從母親房間出來了,他躺在山頂的一塊大石上,太陽剛好被雲擋住了。躺着躺着他竟然睡着了,再睜眼時已是傍晚。勁秋回到四合院發現雷震又來了,而且這次來還帶着兩個人。幾個人在會客廳坐着,慶兒站在中間。勁秋在外面聽了聽,原來是爲慶兒上學的事來的,沒看出來這個雷震的辦事效率還挺高的。沒一會幾個人相跟着走出房間,勁秋又一次和雷震碰面了。雷震說道。
“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嗯,我也沒想到你這麽陰魂不散。”
雷震哈哈大笑起來,說道。
“告辭。”
段三娘将勁秋叫到屋中,說道。
“雷震已經給慶兒都安排好了,他會每天安排人接送慶兒上學放學。”
“哦,我想明天就回去了。”
“走吧。走之前去給祖先上柱香。”
勁秋走進祠堂,三雲幫列祖列宗的排位擺放的整整齊齊,看着一排排的牌位,勁秋自言自語道。
“你們願意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三雲幫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嗎?想必先祖知道現在三雲幫的樣子,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吧?我會用我的手徹底改變三雲幫,如果改變不了就會将其徹底粉碎。”
說罷,勁秋将香插進香爐。當他準備出去時祠堂的門突然自動關上了,他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陰寒,不多時那種感覺就消失了。當他再打開祠堂門時,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皎潔無暇。
第二天,勁秋告别了母親和慶兒回到了中海市,他先去了春味酒吧。最近幾天方凡他們都在休養身體,章澤已經快被憋瘋了。一看到勁秋回來,他一下興奮起來。問道。
“怎麽樣?有皮匠的消息了嗎?”
勁秋搖搖頭說道。
“沒有,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說。”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勁秋歎口氣說道。
“隻能等他再次犯案了。”
章澤有些失望的坐回到座位上,這時韓碩說道。
“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麽了?”
“找到皮匠最後一次出現的位置。”
“在什麽地方?”
“海上的賭船。”
勁秋咂咂嘴,說道。
“早知道你們能找到我就不費事回去了。”
“這不是方凡一直讓我監視所有賭場的監控嘛,要不然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找到。”
“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方凡正在回來的路上,大概再有一會就到了。”
入夜之後方凡回來了,韓碩和他說了找到的線索,方凡激動的說道。
“很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勁秋走過來,說道。
“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方凡看了看勁秋,說道。
“爲什麽?”
“我也想出份力嘛,也不能總是靠你們啊。”
方凡沉吟片刻,說道。
“那來吧。但前提是必須要聽指揮。”
“沒問題,我都聽你指揮。”
稍作準備後,方凡和章澤還有勁秋就出發了,三島依舊負責支援。三人來到碼頭看着大大小小的船隻,章澤說道。
“你們稍等,我去租艘船來。”
章澤過去和船家交涉一番後,回來說道。
“都說好了,我們出發吧。”
章澤的青蛇之力已經恢複了,所以他現在既興奮又有點嘚瑟。方凡随身帶着壽衣店老爹給他的啓靈散,鞭子他沒有帶,賭船明令禁止攜帶武器,至于勁秋就更是什麽武器都沒有了。三人上船出發沒多久就在海上看見了那艘燈火璀璨的蒙羅娜賭船,交涉一番後賭船停下他們三人經過一番搜身之後才進去。
“老方,這艘船還真不小啊。”
三人圍成一圈,方凡說道。
“别光顧着玩和泡姑娘,先找到皮匠。”
賭船隻有一層,所以站在進門台階上就可以對台下一覽無餘。方凡通過耳麥,問道。
“韓碩,你在監控中看到皮匠了嗎?”
“沒沒.”
就在這時船上的信号越來越弱,耳麥中韓碩的說話聲已經全然變成了雜音。方凡跑到甲闆上,他想外面的信号或許會好一些,當他站在甲闆上時才發現從他們三人上了船之後這艘船就再沒有動過,所以不是信号的原因。莫非這裏有什麽磁場在幹擾信号接收?
方凡帶着疑問來到船長室。他敲敲門,門開了,卻看不見開門的人,裏面則是漆黑一片。方凡看着一片漆黑的船長室先是一愣,但緊接着就冷靜下來了。從外面看船長室不僅亮着燈,而且船長還站在那裏扶着船舵。但走進船長室的時候就是漆黑一片,船長更是不知所蹤。這也太奇怪了,莫非又是幻覺?方凡在大腿上使勁掐了一下,痛感順着大腿直沖三叉神經,方凡心想對自己下手太狠了。
當他再回到賭場時居然發生了和船長室一樣的事情,賭場漆黑一片,借着月光可以看見賭場内部已經是一片狼藉,破爛不堪。方凡的眉頭越皺越緊,當他再次跑到甲闆上向賭場裏面看時,賭場裏面依舊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但隻要方凡的腳一踩進賭場,他所看到的就全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