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安推開房門,橘黃色的燭光,瞬間投射在來客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身影。
白白胖胖,天然地帶着一臉的喜慶。
“長孫管事”披着黑色的披風,靜靜地站在已經變得一片雪白的庭院裏。
你這長相,真不适合這身裝扮啊。就算給你一把繡春刀,你也演不出東廠廠公的那種酷勁來。
王子安心中吐槽,側身讓開了房門。
“辛苦了,進來喝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吧——”
“長孫管事”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多謝公子好意,在下就不進去了,我們的東家還在等着回話。”
你哪個東家?
王子安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外之音,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留了,告訴你們家東家,計劃可以開始了……”
長孫管事微微拱手,轉身消失在黑夜裏。
王子安不由眼睛微微一眯。
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白胖子,身手竟然還挺不錯,就今天這表現,程處默和李思文他們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真是個人才啊。
風更疾,雪更大了,視線所及,已經是一片碎玉紛雜的世界。
嘿,這樣的世界,真不适合搞這個。我還是喜歡在這樣的天氣,帶着小姑娘踏雪尋梅,搞對象啊。
王子安回身關上房門,洗洗——洗個屁,就這天,就這條件,洗個澡要凍個半死啊,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王子安忽然特别的想念前世的大澡堂子。
我都這麽有錢了,趕緊給自己弄個大澡堂子吧。
最好是有溫泉的那種,那就美滋滋。
我記得,長安附近有一處挺有名的溫泉,好像是在唐朝初期才被一個和尚發現的,不知道現在被人發現了沒。
好像記得是東湯峪吧?
明天就去看看吧。
王子安臨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
……
一夜的北風呼嘯。
第二天一大早,竟然難得地晴了天。
久違的太陽,從東方露出頭的時候,幾匹快馬,踏着微微映着日光的積雪,帶着今天最新的邸報,向四面八方而去,很快消失在一片蒼茫之中。
今日的邸報與以往并無不同,隻是多了一行微不足道的小字:長安糧價一日三漲,鬥米三十文。
……
随着東方破曉,寺廟和城頭的鍾鼓依次響起,沉睡了一夜的長安城,開始逐漸蘇醒,再次熱鬧起來。
但很快,各處就有喧嘩聲響起。
國子監,太學。
李義府一如既往地起床洗漱,夾着書本出門。
剛走出院門不遠,就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嘩然,他不由好奇地加快了腳步。
平日裏張貼告示,詩作,文章的公示欄竟然擠滿了人。還時不時傳來不可思議的驚呼聲,隐隐還能聽到有人激動的誦讀出聲。
莫不是哪位鴻學大儒又有了新的文章?
他趕緊擠進去。
眼前确實張貼着一篇文章,但他的目光一掃,并不由眼睛微微一縮,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篇與衆不同的文稿,文章題頭寫着:學子義舉驚天下,拯危濟困正當時。
字體橫輕豎重,端正有力,不像是毛筆書寫,反而像是刻刀刻上去的一樣。那文字,也尤爲奇怪,看上去淺顯直白,就像日常說話一般。
粗略的看上去,是一篇贊頌學子昨日義舉的文章,細細一品,卻是讓人心驚肉跳。
開始還好,用濃重的筆墨,刻畫了國子監六學的學子們悲天憫人,積善行德,拯危濟困,幫扶受災百姓的義舉。
看得一衆學子,人人面有喜色。
這種事,自然是不适合自己宣傳的,但是如果被别人宣傳出去,自己當然也就欣然接受了。
大家以後都是要走科舉做官的,挂着這樣的好名聲,有百益而無一害啊。
然後又寫了黑心糧商,發國難财,糧價一日三漲,鬥米三十的惡行。
“有學子,僅僅是出于義憤,爲可憐的災民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糧行之人當衆暴打,其惡人惡行,簡直駭人聽聞,而學子之爲民請命之義舉,縱千年之後,亦必爲後人所敬仰……”
文章的最後,更是隐晦的指出,這些黑心糧商,之所以敢如此橫暴不仁,是因爲他們背後是關中和山東的世家豪門……
李義府天生的政治敏感性,讓他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不是一篇爲大家歌功頌德的文章,而是一篇指向世家豪門的戰鬥檄文。
這是要出大事了!
想到這裏,他忽然想起自己前天在孔祭酒家的言行,以及昨天也随着大家參與的“義舉”,頓時出了一頭的冷汗。
趕緊拉了拉帽子,低頭走開。
希望沒人能注意到我啊。
……
同樣的場景,在國子六學,在街頭巷尾,在茶樓酒肆,東西兩市,甚至在平康坊的大門口,悄然上演。
崔府。
家主崔泓臉色陰沉似水,啪地一聲把文章扔到崔鳴的臉上。
“蠢貨——看看你做的好事!鬥米三十文,這提價幅度聞所未聞,你這是昏了頭,還是被錢迷住了眼?你可知道,像這樣的文章,一夜之間,傳播了整個長安——整個家族因你而蒙羞!”
崔鳴看着眼前的文章,眼前一陣陣發黑。
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完了!
原以爲昨天有驚無險,沒想到一夜之間風頭大變。
“不,父親大人,這一定是有人在背後使壞,一定有人在背後算計我——不,是在算計我們崔家——”
崔鳴忽然間反應過來,拼命地撲上去,想要給自家父親解釋。
崔泓看着自己這個小兒子,眼神複雜地搖了搖頭。
“不,對方針對的不是我們崔家,确切來說,是整個關中和山東的世家豪門——對方的野心很大。”
崔鳴不由心中微微一松,正在他以爲自己可以就此逃過一劫的時候,崔泓的一句話,卻讓他猶如五雷轟頂。
“但若不是你的貪婪和愚蠢,我們崔家也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這事必須給家族和外面一個交代——你,你說吧,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告訴爲父,爲父會盡量滿足你——”
漲價得到利益的時候,你們一聲不吭,出了事又站出來拿這說事,讓我頂缸!
崔鳴隻覺渾身冰冷,呵呵慘笑,看着面前的父親,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