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對衆人說起這些故事的時候,他眼神之中沒有半點憂郁或者猶豫,隻有興奮。
那是一種終于要獲得解脫的興奮,那是面對着超級大樂透開獎之前的狂熱。
所有的人都已經明白,這就是他做出的選擇。
“好啦,我的事也說完了。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出去把最後一個名字刻完,然後……”
王握緊了手中的雕刻工具,話沒說完,笑容滿面。
王走了,衆人看向高逸,每個人眼中都浮現出不同的情感。有迷惑,有茫然,有警惕,還有一絲絲恐懼。
在場的衆人都是戰士,他們經曆過無數次戰争,無數次出生入死,他們原本以爲自己早已經視死如歸。可現在,他們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顫抖。那是恐懼,那種恐懼并非來自敵人,而是來自他們自身。來自于他們同樣身爲智慧生命,對于另外一種智慧生命的感同身受。
他們曾經聽說了高逸是如何複活的,他們原本以爲自己已經理解了高逸的痛苦。
一直到他們聽說了王的故事。
聽着王淡淡的說着他的故事,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一絲狂熱。
衆人感到恐怖。
張繼想要開口說點什麽,可是當他看着高逸左眼那閃爍着紅光的瞳孔,他似乎明白了。明白爲什麽高逸會在第一時間時将他的眼睛用全視之眼替換掉。
他不能擁有感情。
在這一次次死亡和複活之中,任何些許的感情都會被無限放大。
無論這種感情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當他疊加到一定程度之後,就足以使人崩潰。
曾經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是什麽決定了人和動物的不同?是理智嗎?”
“人本來應該擁有理智嗎?”
你我作爲任何一個人都極有可能會給出正面的答案,人之所以爲人,自然是因爲擁有理智。
可理智其實隻是一種意外。
人腦的意識是由複雜的電化學反應構成的,憑什麽他隻能循規蹈矩?
宇宙本是熵增,人腦身爲這個宇宙之中的組成部分,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事物都傾向于走向熱寂,所有事物都将重歸混沌。
混沌之中,理智不存。
高逸看着衆人輕聲說道:“别擔心,我沒選過這路。”
衆人感覺自己仿佛長出了一口氣,可是,有那麽一瞬間,大家甚至認爲,如果高逸選了這條路是不是會更好?
當人看到火焰,總想伸手去摸一摸。
當人看到鋒利的刀鋒也總想去試一試。
當看到極深的海底,人總想要潛入水底再不上來。
當人站在高處,總有一種跳下去的沖動。
生命總是傾向于自我毀滅嗎?
那生命的意義何在呢?
叮當,叮當。
外面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打聲,那是王在雕刻他們星球人民的名字。那個名字的主人,剛剛被王取代了存在,消失在曆史之中。
一時間,大家聽着這清晰的節奏,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很快,王又回來了。
他手裏拎着工具,眼中帶着狂熱,這狂熱比剛才還要狂熱。
王來到他的桌前,将它的工具仔仔細細擺放整齊,如同充滿了儀式感。
“好了?”
高逸問到。
“好了!”
王說。
于是高逸走到安東跟前,從安東腰間抽出一把大口徑手槍,打開保險,對準了王的腦袋。
砰!
一聲槍響在山洞之中回蕩,王的腦袋開了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然後高逸對衆人說:“閉上眼睛,轉身,跳起來,不要看他。”
衆人按照高逸的吩咐去做。
衆人的耳邊似乎有一些詭異的響動,如同将手捂在耳朵上一般沉悶,而且令人不快。
當衆人一起落地之後,身後傳來了王的聲音。
“還有15次。”
衆人回頭看去,王還在那,地上的屍體卻已經不見了。
“可能隻有5次。”高逸對他說。
“哈哈,是了,那個關鍵的人如果死去,後續也都不會出生了。”王說。
高逸開槍,槍響,王倒地。
“轉身、閉眼,跳。”高逸說。
衆人再次這樣做,但是嘟喵卻停住了。
“老大,你這究竟是在做什麽?”嘟喵咧着嘴問道。
“我們重生者的死亡回溯,是一種宏觀量子現象,身邊不能有任何觀測者。所以我們轉過身去,在你們嫂子的幫助下,暫時和這個時空脫離,他就能重生了。”
高逸如此解釋的。
“不,我問的是你爲什麽要殺了他?”嘟喵說。
“朋友之間的榮譽,畢竟自殺意味着無能,如果有可能的話,他也并不想自殺。我又不能将我的時間都浪費在他這裏。而我是他的朋友,我能帶給他榮譽,所以在這最後的時刻,我必須在這裏,我必須要見證。”高逸如此回答道。
“這算什麽榮譽啊?你親手殺了你的朋友,你能得到什麽”嘟喵高聲問道。
“一個機會。”高逸說。
“什麽機會?”嘟喵問。
“我将會親眼見證這個宇宙第一個退出遊戲的種族,究竟能不能成功脫離這個宇宙的遊戲。亦或者是什麽都不會發生,亦或者是這個遊戲崩潰。”
高逸說。
“我,不太明白。”嘟喵低聲說,“什麽是第一個退出遊戲的種族?難道就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殺光自己所有人嗎?”
“不,沒有人。”張繼說,“很明顯,隻有重生者才能做到。”
“爲什麽?”嘟喵橫着眼睛看張繼。
“嫂子說過,對于他們來說,時間并不存在。即便這個時刻的生物滅絕了,可上一個時刻他們依然存在。重生者會不斷重生在上一個存在着智慧生命的節點!隻有重生者,才能将這個星球曆史上所有存在過的智慧生命,全部從他們的曆史之中抹除!也隻有重生者,才能選擇退出!”
張繼的嘴角在顫抖,眼睛裏滿是血絲,一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的懂了。這個所謂的重生者,究竟意味着什麽!
高逸點點頭,說:“當有一個種族,利用這種方式脫離了遊戲,他如果是勝利者,那麽這個宇宙之中所有其他的種族都會被抹殺。因爲根據規則,隻有一個種族會存在。可作爲勝利者的種族也已經消失了,那麽這個宇宙中将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種族出現,這個宇宙将成爲沒有智慧種族的宇宙,這與主宰的描述不符。而如果他失敗了,他就沒有能夠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在這個宇宙之中存在的意義。這就說明他沒有脫離這個末世遊戲,可是他們整個種族都已經從這個宇宙消失了,他們依然還是通過自己的方式脫離了遊戲。”
說到這兒,高逸嘴角露出一絲非常詭異的微笑。
“你們不覺得這件事非常諷刺嗎?”
衆人瞪大了眼睛。
“如果他們赢了,難道宇宙主宰不能恢複他的種族嗎?”盧飛追問道。
“當然不行。”張繼大聲說道,“如果主宰将他的種族恢複,那麽他用這種方式向主宰進行證明自己種族的意義将會毫無意義!”
“這是邏輯悖論。”小六開口說道。
“這就是他,這個星球的王,賭上這個星球現在和過往,用他們存在和消逝的所有人的生命,和主宰的一次博弈!”高逸說。
“而我!将親眼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