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盛曆十八年。
八月二十。
這一天,鹿門關告破。
可又沒完全破。
東王軍深夜,與神武軍,兩方在平原上交戰。
神武軍不敵,向鹿門峽谷撤退。
東王軍勇猛無雙,追敵百裏,殺入鹿門關。
鹿門關被東王軍占領,而八将軍不滿戰果,決定一鼓作氣,穿越鹿門峽,全殲神武軍,順便領先其餘三王,攻入大乾腹地。
讓八将軍沒想到的是,他的人馬剛進入鹿門峽不久,頭頂上便落下無數巨石,将後路堵死。
被困在鹿門峽内的五千東王軍,退路被封,隻能硬着頭皮向前沖。
在他們即将踏出鹿門峽時,前面又有落石,把前面的路也封了。
緊接着,峽谷兩旁山上,落下無數燃燒的火桶,将困死在鹿門峽谷内的萬人軍隊,活活坑死。
這一場火燒戰役,後世史書記載爲“火燒鹿門峽”。
夜裏,
八将軍看着峽谷内燃燒的熊熊戰火,烤肉味哧溜順着熱風,傳到鹿門關内,吓得整個人出了一身冷汗。
他雖然嚷着要一鼓作氣,但他也算謹慎,先派了五千精銳殺進去探探路。
若是殺成了,功績也算他的。
哪怕沒殺成,這波也不虧,區區五千人,僅占據他五萬軍隊的……反正就是一小部分罷了。
最終果然還是沒殺成。
被坑殺五千精銳的駐東王八将軍,氣得将還沒來得及處死的軍師拖回來,鞭笞一百遍,怒斥爲何軍師不早說。
發洩過後,八将軍心知山上有埋伏,峽谷走不得,他便下令攀山。
他怒氣沖沖地帶着剩餘軍隊,分襲峽谷兩旁,急行上山。
讓八将軍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夜之間,上山的路多了無數陷阱,坑洞、尖刺、拌梭、獵網、地雷。
一整夜,兩座山轟隆隆地炸個不停,兩座山震動不停,軍士們浪叫不斷。
……
直至天明,
八将軍渾身浴血,斷了一臂,狼狽歸來。
一夜之間,
攻打鹿門關的五萬大軍,竟隻剩下了寥寥一萬人不足。
峽谷内,山裏,全是屍體。
八将軍此後,大病一場,決定解甲歸田,提前退休。
而後,劍南春與夏小蠻,憑借金丹修爲,清理峽谷落石,讓養精蓄銳、幾乎無損的兩萬神武大軍,趁着鹿門關内東王軍氣勢大頹時,反攻鹿門關,将鹿門關再次奪回。
至此,鹿門關易主,僅僅一夜。
說是告破,也沒完全破。
這一夜,後世有人稱“鹿門關血戰”。
後來有小道消息在百姓間流傳,鹿門關血戰之所以能成,那位大乾長公主功不可沒。
她先是女扮男裝、苟在軍中。又在關鍵時,提出作戰方略,讓神武軍假裝敗退,反複仰卧起坐,退了又進,最終赢得這場關鍵的戰役。
駐東王後來聽聞,區區一個鹿門關,折損了他近五萬大軍,氣得吐了一口老血,卻不敢再攻入鹿門關。
放棄攻打鹿門關的駐東王,隻能分兵兩路,向北與征北王拼殺,向南與鎮南王鬥狠。
可無論是征北王還是鎮南王,都不是容易欺負的主,聽聞駐東王在鹿門關吃癟,直接乘勢而上,欺負上去,讓駐東王的兩路大軍,節節敗退,退回東部地區。
……
基盛曆十八年。
十月中。
天幹物燥。
鹿門關戰役後,夏小蠻在軍中威望大漲,也不裝了,直接以女兵之姿,随神武軍南征北戰。
她奔赴各地,以長公主的身份,繼鹿門關戰役後,分别與征北王、平西王的軍隊,在關外交手。
在俗世,
“長公主将軍”的聲望,漸漸有超出了年邁神武将軍的趨勢。
特别是在神武軍中,在神武老将軍的授意下,長公主被賜予“真平大将”的威名,赫赫在外。
神武軍内,無人對真平将軍不服。
流沙河戰役,
天門山鏖戰,
鳳山關大捷,
夜襲雪山,
一次次戰役,真平将軍連出計謀,加上她本是金丹修士,不講武德直接下場,繼駐東王後,平西王、鎮南王、征北王,先後将“真平将軍”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但夏小蠻的身份實在過于複雜,她雖爲金丹修士,但同時也是夏淵帝遺孤,大乾長公主,她參與戰争,于情于理。
十一月。
夏小蠻身披輕甲,在軍營中點着油燈,伏案查看戰略圖。
她柳眉緊蹙,在搖曳不定的燈光下,曾經稚嫩的臉蛋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漸漸地多了幾分肅殺之氣,不怒自威,令人凜然生敬。
夏小蠻的指尖,輕輕撫過戰略圖上粗糙的紋理。
這時,
長袖不經意間卷起,露出手腕上那木質手镯。
夏小蠻那漠然平靜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波動,指腹停在某處,怔怔出神。
“師兄,你現在……在哪裏?”
……
自從夏小蠻跟随神武将軍四處征戰。
至今已兩月餘。
她經曆了酷熱夏季,步入冷秋。
這兩個月,林一師兄從未主動聯絡夏小蠻。
偶爾,夏小蠻能從劍師兄口中,聽聞關于林一師兄的隻言片語。
每每夏小蠻問起,劍南春隻是搖頭說,林一在忙。
“忙什麽呢!師妹都不要了麽!”
不經意間想起玩失蹤的林一,夏小蠻氣上心頭,呼出大氣,吹熄了案上燭火。
“唉~~”
夏小蠻又是一歎,兩指一并,隔空指向燭台,重新将燭火點燃。
“呼——”
忽然,
賬内,燭火一陣搖曳後,陡然熄滅。
這下不是她吹的。
夏小蠻柳眉一皺,擡起頭,靈識放出,頓時又驚又喜,身形一動,來到賬外。
帳篷外,
一位肚腩微微挺起的老道,目光深邃,看着從賬内走出的夏小蠻。
“弟子夏小蠻,見過師尊。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來者居然是戒律山長老,畢鐵心。
當日一别,已是半年。
畢鐵心背負雙手,站在夏小蠻面前。
真平将軍軍帳之外,神武軍士兵來回巡邏,卻偏偏對闖入軍營的微胖老道熟視無睹。
這種簡單的障眼法,夏小蠻也懂,沒什麽好驚奇的。夏小蠻單膝跪在地上,雙手蜷成拳,拱平眉間,行師徒之禮。她嘴上說得好聽,但内心實則有些忐忑,她忽然想起,當初離開天劍門,還是偷偷溜出來的。
莫非這是要秋後算賬?
這不還沒到秋後麽!
就在夏小蠻忐忑不安時,
深深凝視着夏小蠻的畢鐵心,目光閃爍後,忽地長歎一聲:“你長大了啊。”
夏小蠻低頭不語。
曆經了兩個月戰火洗禮的夏小蠻,早已不是當初那一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了。
很顯然,師傅話中有話。
果然,沒等夏小蠻接茬,畢鐵心歎息後,冷哼一聲:“你也鬧夠了。”
夏小蠻心中咯噔一下。
但她擡起頭,嘴硬道:“弟子懵懂,不知師尊意指爲何。”
畢鐵心道:“你身爲天劍門金丹修士,不顧門内清規,不守玄門約束,手染鮮血,沾染因果,屠戮凡人,你真不怕日後渡劫,業報加身?”
畢鐵心果然是爲此而來!
夏小蠻一聽,心中了然,但她沒有起身,一腦門咣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再擡起頭時,饒是一身真元護體的她,也因太過用力,而在額頭上磕出了血。
這“咣”地一下太突然,畢鐵心手指剛擡起,準備說什麽時,一下就被打斷了,愣了愣。
果然,林一師兄說得對,要想打斷對方節奏,就得出其不意,突然來一發狠的。
夏小蠻在心中默念林一師兄的教誨,臉上流露出悲壯神色:“弟子雖爲天劍門弟子,但同時,亦是大乾王朝的長公主!小蠻體内,流淌着夏氏滾燙的熱血!如今,夏氏江山岌岌可危,若小蠻此刻仍不出手,有朝一日夏氏江山覆滅,小蠻終其一生,也不會原諒自己,心魔叢生,身隕道消!”
畢鐵心怒斥道:“糊塗!執念!愚蠢!金丹修士壽元,若不夭折,足足數百年,何必執迷于是誰的江山?無論這俗世江山是夏氏的好,不是夏氏的也好,于東勝神洲掀起戰亂,是天大的業報,終有一日,你将自食其果,不得善終!”
“生也好,死也罷!”額頭上的鮮血順着夏小蠻的眉目滑下,從尖尖的下巴滴落,讓夏小蠻那清秀的五官在此刻顯得格外猙獰:“夏小蠻心意已決,望師尊高擡貴手,莫要阻攔!如果師尊執意阻攔小蠻,要将弟子帶回師門,那麽……”
夏小蠻舉起一個巴掌,五指間光芒氤氲,真元凝聚。隻見她字字铿锵,擲地有聲地道:“夏小蠻甯自毀金丹、散去畢生修爲,不再當一位天劍門修士,當一位普普通通的大乾長公主!而師門内四年光陰,純當一場春秋大夢罷!”
說着,夏小蠻似乎是來真的,五指握成拳,一拳捶向自己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