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起。
林父準備去田裏施肥。
林一說,貧瘠土壤在冬天時抽空潤潤肥,松松土,來年春天才能有好收成。
一覺醒來,不知怎的,林父總覺得不對勁。
不是往壞處的那種不對,而是以往晨起,他總覺得腰酸、乏力、力不從心、心悸胸悶,虛了吧唧的。可今日,卻如吃了什麽偉藥,腰不酸了,氣不喘了,一口氣跑三裏路,特别得勁。
人逢喜事呐精神爽嘞~
林父的目光時不時飄到小姑娘身上。
一早起來,夏小蠻也不知是否在雜役班裏操勞習慣了,非要跟着林父下田。
好端端的大慶長公主,居然被調教成這般模樣,天劍門内的每一人,都有責任。
可夏小蠻卻渾然不覺别扭,熟練挽起袖子,卷起褲腿,光着白嫩腳丫子走在淺淺水渠裏。
“小蠻啊……”
林父親切地喊着夏小蠻的名兒。
“叔,您說。”
夏小蠻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
“娃啊,你今年多大嘞?”
“剛過十六。”
“十六好啊!十六妙啊!”
林父一拍大腿,卻忘了他此時滿手的泥污,這激動下,在褲腿上拍出了幾個泥巴掌。
夏小蠻:“?”
“俗話說,女大三……”
可林父還沒說完,身旁林母一看林父開始孟浪,就快要把即将到手的兒媳婦給吓跑了,她二話不說掄起水瓢,咣地一下隔着十幾米距離,精準砸在林父後腦勺上。
“哎喲!”
林父痛苦地捂住後腦,怎地這婆娘,今天也格外有勁呢?
而且他和林母生活了幾十年,林母眼神好不好,他還不知道麽?平日裏總是瞧不準,怎麽今天就一砸一個準呢?
“瞧你那臭嘴,八字都沒一撇,瞎說什麽呢!”
“嘿,娘子說得有理、有理、有理!”
林父頓時不敢多言,埋頭幹活。
夏小蠻一臉懵逼。
可她沒多想。
她的注意力,全被這“半自動灌溉系統”給吸引過去。
“叔、嬸,我随口問一問,你們說的這‘半什麽灌溉什麽’,是誰挖的?”
林氏二人一聽,心道有戲,在褲子上擦擦手,湊了上來,神秘兮兮地道:“夏姑娘啊,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玩意,可是我家那小子鼓搗出來的哩!”
“啊!?是姓林……咳咳,是師兄整出來的?”
“是啊,我家林一,别的不敢說,這腦瓜子可是好使得很。他不僅教會了村裏如何使用這‘半自動灌溉系統’,還教會我們‘活水養魚’、‘發酵有機肥’,都是林一想出來的叻!不然,我們青牛村,早餓壞許多人咯!”
林母生怕自己孩子嫁不出去,叭叭叭地開始叙說林一的光輝事迹。
從出生就不哭不鬧,不肯吃奶,古古怪怪,神神叨叨……一直說到十二歲。
夏小蠻一開始不感興趣。
林一啊,誰特麽對他感興趣啊。
可林氏二人愛子心切,愣是把林一的事迹添油加醋,形同聖人再世,越吹越神乎。
夏小蠻漸漸地,也聽入迷了,邊松土邊聽,不知不覺間,日上高頭,霧氣散去,初寒料峭,卻消不去此處暖意。
……
另一邊。
伊凜剛洗漱完、褪盡血腥與罪孽,神清氣爽地溜村,很快就被一群青春靓麗、粗布麻衣難掩姿色的小姑娘給圍住了。
她們紛紛追問,王小虎哪去了。
伊凜一看姑娘們的架勢,将他團團包圍,一副“你不從實招來就原地打死”的陣仗,他無奈之下,隻得如實道來,好讓姑娘們快速死心:“我隻告訴你們,你們可别說出去啊,我怕他爹媽不開心。你們的小虎哥,出差當和尚去了。”
“我不信!”
“我們都不信!”
“林一你騙人!”
“小虎哥那麽帥,”
“他那麽壯,”
“他那麽招人喜歡,”
“怎麽會去當和尚!”
“一定是你林一嫉妒小虎哥的絕代風華!”
得,沒讀過書的女娃,居然連“絕代風華”四個字都脫口而出,看來是沒少聽牛大爺吹牛皮。
按理說伊凜搖身一變、衣錦還鄉,成爲“上仙”,這班姑娘理應又驚又怕才是。可也許是因爲她們和伊凜一起長大,而伊凜言行舉止間,特别接地氣,沒像隔壁劍南春那般,從鼻孔的角度便讓人感受到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息,所以她們一時間沒能改變與伊凜的相處模式。
說得好聽些,伊凜與這幫姑娘,都是青梅竹馬——是他與小虎共同的青梅竹馬。
隻是不那麽熟、無法發展出狗血故事的那種。
伊凜最後實在頂不住一群姑娘的狂轟炮炸。
他隻能吼了一句:“誰不信,自己去慶都大理寺,找王小虎,他就在那裏!”
說完,伊凜往自己腳下丢了一個煙霧彈。
Boom!
姑娘們再回過神時,林一消失得無影無蹤。
姑娘們的故事到這裏,貌似結束了。
據說後來,林一走後,有幾位特别癡情的,背起行囊,于亂世中,一路北上,勢必要到大理寺。無論是求子也好、問吉兇也好、看面相也好,就是去問個明白。
這是後話。
落日黃昏。
伊凜身邊伏着小白貓,伊凜獨自坐在林宅屋頂上,如一個透明人似地,看着日出日落,村中人來人往,心情格外甯靜。
“上仙可有心事?”
白楚楚鬥膽問。
“有,也沒有。”伊凜笑了笑,抱着一種對自己寵物傾吐心思般的随意口吻,輕聲說道:“人之一生,匆匆而逝,極其短暫。有的人一直在活着,有的人一直爲了活着。有時候我在想,要不是我心裏有着惦記,在這個地方,活一輩子,似乎也沒什麽遺憾,也足夠了。”
白楚楚靜靜地聽着。
“我從前,以爲要活‘一輩子’,很難很難,我甚至看不到未來。對了,我從前有一個叫做歐樂樂的朋友,他總說,想取一個年少嬌妻,我當時就想告訴他,他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
“來了這裏,活了十三年,這裏的生活,清閑得讓我有一種‘再無遺憾’的錯覺。是啊,有一種哪怕是現在就入土了,也沒什麽好可惜的。我是這麽想的。”
“有時候我很好奇,‘感受人的悲歡離合、享受時間的安靜流逝’,是否也是我來到這裏的‘意義’之一。”
“上仙,”貓咪見伊凜話音頓落,忍不住開口:“楚楚活了一百多年,卻仍想繼續活下去,越久越好。所以,楚楚不懂上仙想死的心情。”
“我什麽時候說我想死了?”伊凜揉了揉貓咪的腦袋:“你不懂,你不該懂的。求生欲嘛,很正常,是我,不正常。”
說着,伊凜目光,落在遠處。
那裏,林父、林母、夏小蠻,三人分别提着水桶、挑着扁擔,從田裏、魚塘方向歸來,三人有說有笑,在短短兩三天内,變得如此相熟,不得不說,這長公主還是有點外交能力的。
落日曦光,将三人影子,拖出兩長一短,一直延伸到林宅屋腳。
“該走了。”
伊凜笑笑,拍拍貓屁股,縱身落下,遠遠朝歸家幾人,吆喝道:“走,喵兒,吃飯啦!今晚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