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凜狼狽地躺在廢墟裏。

十秒前，那廢墟曾是一棟完好的小泥房。

也不知道這件事，是算伊凜倒黴還是屋主倒黴，總之好好的一棟房子就這麽無了。

伊凜渾身劇痛，從廢墟裏爬出來時。

蜜莉恩表情緊張，往這邊一路小跑。

“等、等會！”

伊凜遠遠就叫住了蜜莉恩，讓她别過來。

蜜莉恩一愣，她以爲伊凜生氣了。

“别過來，你再過來，我真要死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足足瞪了兩分鍾。

等谷天晴的牌組套餐效果過了之後，伊凜才松了一口氣。

總算熬過去了。

如此看來，這套組合拳有利有弊。

類似的情況，伊凜在梨台市，第一次用道具，将幸運值壓到下限時，也發生過樓房接連崩塌想要将他掩埋的情形。

幸運值突破下限後，他感受到來自世界的惡意。

随着實力的提高，他一般情況下，能夠抵擋這種惡意。

但在蜜莉恩身邊不行。

她相當于“強運”。

此消彼長下，兩人站在一塊，伊凜才站沒多久，就被蜜莉恩一個轉身幹飛了。

再呆下去，伊凜也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事。

片刻後，

伊凜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會不會他活下來，也是得益于蜜莉恩“幸運”的作用？

但這一點，卻無法深究。

伊凜拍着身上的灰塵，從容起身，朝蜜莉恩招招手。

蜜莉恩小心翼翼接近。

兩人重新接觸，伊凜反複确認，沒在産生什麽奇怪的反應後，終于确認安全。

今夜，

異族軍團偷襲烏魯克。

伊凜打完了自己那一套，安靜等待結果。

可接下來，突然發生的一件事，出乎伊凜的意料。

戰場上的烏魯克士兵，拖回了一具屍體。

——紅發的屍體。

“讓開。”

伊凜表情凝重，擠進軍陣裏。

隻見紅發表情猙獰，定格不變，直挺挺地躺在一輛簡陋的擔架上，面色烏黑口唇青紫。按照伊凜的豐富經驗，紅發顯然是死透了。

好好的人，無了。

“怎麽可能？”

伊凜驚訝道。

“太弱了。”

吉爾伽美什路過，不屑的目光落在紅發身上，徑直走過，沒有停留。

伊凜上前，簡單在紅發身上檢查片刻，他忽然回頭，對吉爾伽美什遠遠問道：“吉爾伽美什王，我能親自爲我的同伴英靈下葬嗎？”

吉爾伽美什王背對着伊凜，沒有轉身，卻停下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停頓片刻，吉爾伽美什繼續向宮殿方向走去，冷冷道：“準了。”

伊凜微微笑道：“感謝您的仁慈。”

吉爾伽美什走上階梯。

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時，那位幼小公靈，恩奇都，從吉爾伽美什身上飄出，友好地朝伊凜的方向揮揮手。

但很快，吉爾伽美什将恩奇都摁了回去。

英靈「Berserker」的壯烈犧牲，這個噩耗，在短時間内，傳遍了烏魯克。

除了紅發之外，在今晚的異族偷襲中，死去的烏魯克士兵，清點下來，竟有兩千多人。

女神廣場、希神像前，跪滿了烏魯克子民。

他們在爲逝者，祈禱，似乎在祈禱死去的人，能回到女神的懷抱裏。

沉痛的氣氛，在烏魯克城裏蔓延，沖淡了勝利的喜悅。

“根據我對你的深刻了解，你并不是會爲隊友收屍的那種大好人。”

谷天晴好奇地走來，靠近伊凜身邊。

此刻伊凜正脫着紅發的衣服，聽見谷天晴的聲音，伊凜頭也不擡，随口回道：“當然不是。”

谷天晴眯着眼睛，看着伊凜在紅發身上來回摸索、上下其手的舉動。

他默然了好一會，長歎道：“有時候，我發現因爲我不夠變态，所以總感覺和你顯得格格不入。”

谷天晴仿佛是在裝傻。

伊凜感受着被蜜莉恩蹂躏過的後腦勺，那裏還殘留着一點點漲痛。

他很不得反手使出一招「自在法·深紅鎖鏈」，當成小皮鞭，往谷天晴身上抽，才能緩解心頭之恨。

可現在伊凜沒空。

蜜莉恩同樣湊過來，在好奇伊凜在折騰什麽。

一開始她還真的以爲，伊凜準備爲紅發收屍，心裏莫名湧出一絲絲小感動。

伊凜撕開了紅發的衣服。

一邊撕，一邊說道：“我想你應該記得‘英靈’的設定。”

谷天晴沉思片刻。

他在回憶着，英靈座強行給他們灌輸的知識。

片刻後，谷天晴笑道：“英靈，即是其豐功偉績在死後留爲傳說，已成信仰對象的英雄所變成的存在。甚至，有的英靈在真實中并不存在，但因傳說、信仰，人類的信念，被聖杯、被英靈座，具現化了。”

伊凜點點頭：“沒錯，說白了，英靈就是純粹的能量體，由魔力具現化。隻有聖杯龐大的魔力，才能将英靈從英靈座裏拖出來。也就是說，英靈實際上是不死的。在既往發生的聖杯戰争裏，死去的英靈并沒有死去，而是返回了英靈座裏，在枯燥漫長的時光裏，等待下一次的召喚。”

語氣稍頓，伊凜背對着蜜莉恩與谷天晴，繼續搞事情，說道：“還記得我們在進來前，最初的‘提示’裏，有這麽一句話。現在的你，是一位‘假設’已經死亡，并留下了種種事迹的‘英靈’。”

“假設？”谷天晴笑容稍微收斂，眉頭皺起。顯然，他注意到伊凜話中的重點。

“對，假設。也就是說，隻有死者，才能成爲英靈，可我們沒有死。果然——”

在對話中，伊凜手法不熟練，好不容易将紅發的衣服撕碎了。

紅發裸露的上半身，胸膛有一個深深的洞，從前胸穿到後背，那裏似乎是緻命傷。

在左季肋部，是一條細窄狹長的縫隙，邊緣烏黑，看起來微不足道。

谷天晴也蹲了下來。

仔細查看紅發的屍體。

“現在首先我能确認一件事，”伊凜吸了一口氣：“我們的存在，介于英靈與非英靈之間，我們擁有英靈的身份與力量，但本質卻與英靈截然不同。可以說，我們是‘僞英靈’。”

“所以我們才能見到紅發的屍體。”

谷天晴眯着眼睛，假笑道。

“假設我們已經死了，我覺得應該理解成，我們應該是‘幾乎’要死了。通俗來說，就是處于‘彌留之際’，所以才勉強符合了套上‘英靈’身份的條件，來到這個時代，來到烏魯克。”

谷天晴戴着手套，手指輕輕點在紅發胸前的血洞上：“根據我的經驗，這個傷口，更像是我們進來時，被那鎖鏈穿透時留下的損傷。”

伊凜快速指着左肋處的小縫縫，快速接道：“所以，這裏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緻命傷。”

“問題在于，”谷天晴閉上眼睛，和伊凜再次進入了溝通無礙的模式，道：“這裏不是緻命部位，常規理論上來說，并不是。除非兵器足夠長，直接破壞了他的心髒。”

“沒錯，問題不在于紅發死不死，而在于，他到底是怎麽死的。隻從表面上，似乎沒辦法找到答案。”

伊凜低頭沉思。

谷天晴啞然失笑：“你難道想？嘶——這樣不太好吧。”

伊凜平靜點點頭：“我想，他會理解的，一定會的。”

兩人的對話，讓蜜莉恩聽得雲裏霧裏。

什麽傷什麽緻命什麽理解？

誰理解？

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你們二位，請說人話！

蜜莉恩正想發作。

可伊凜已經獨自一人，推着小破車，連同紅發的屍體一起拉走了。

谷天晴留在原地，微微笑着，并不阻止。

蜜莉恩問了一句：“你去做什麽？”

“安葬隊友啊。”

伊凜眨眨眼，笑道。

……

說實話，這種事，不人道。

但，沒辦法。

伊凜也是爲了活下去。

僅此而已。

所以，一邊解剖時，伊凜好好道歉了。

結束後，伊凜真在烏魯克城牆邊，找了一個風水寶地，好好把紅發給埋了。

他用力在墳頭上的土跺了幾腳，把土給踩實了，總算放心。

伊凜在安葬紅發時，谷天晴與蜜莉恩兩人，找上來。

“隻有死亡，才能讓生命變得完整。我們應該爲他感覺到高興，因爲，他經曆了一段完整的人生。”

谷天晴擺出一副神棍的姿态，念念有詞。

“滾。”

伊凜回到了烏魯克城裏，臉色不太好看。

“你難道不打算和你的隊友分享一下，你解剖屍體後的心得體會？”

谷天晴攤開手掌，看着伊凜的背影微笑道。

“解剖？”

蜜莉恩全程被蒙在鼓裏。

這一聽，愣住了。

不是說好的安葬嗎？

怎麽成了解剖了？

紅發他同意了嗎？

“現在重點不在這裏。”伊凜搖搖頭，沒有打算在這事上深究下去，圓潤地轉移話題：“有沒有看見波爾？”

伊凜話音剛落。

在不遠處，一陣煙霧憑空出現。

波爾提着長杆煙，從煙霧中緩緩走出。

她看着紅發的墳頭，那裏連一個簡陋的墓碑都沒有。

波爾抽着煙，神情顯得有幾分落寞。

“他死了。”

“是啊。”伊凜道。

“怎麽死的？”

“死在戰場上。”

伊凜如實說道。

他解剖時，将紅發的屍體帶進了亞空間裏。

波爾再怎麽擅長隐匿潛行，也不可能進入惡念空間中，整個過程，以及解剖的結果，隻有伊凜才知道。

波爾：“很好，戰場是戰士最好的棺木。”

她站在紅發墳前，默然片刻，重新擡起頭時，她臉上那來不及泛起的一絲絲悲傷，已消失不見。

伊凜笑了笑。

他甯願相信，波爾在這一刻，是生出了兔死狐悲般的傷感，也不相信她是爲紅發的死感覺到悲哀。

除非，他們之間除了上下級之外，還有更深沉不可告人的關系。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們。”

波爾的目光從紅發的墳頭上移開，用硬邦邦的口吻，對伊凜、谷天晴、蜜莉恩三人說道。

伊凜目光一閃：“看來你一整晚摸魚消失，發現了什麽？”

波爾點點頭：“我想這件事，很重要，你們應該知道。”

“我們？”

“是的，你們，你們仍活着的所有人。”

……

英靈七人組裏，顯然，根據來曆、私底下的關系，隐隐分成了三個派系。

第一，是來自同一個公會的谷天晴、伊凜，以及私底下和伊凜關系要好的蜜莉恩。

第二，同樣來自彷徨海的米歇爾和言峰公正。

第三，來自同一個國家的波爾、紅發。

可現在紅發死了。

波爾的派系裏，隻剩下她孤身一人。

天蒙蒙亮時，七位……不，存活下來的六位英靈，齊聚在城門邊。

言峰公正與米歇爾出現時，他們對伊凜幾人聚在一起，臉上顯然浮現出應有的驚訝。

“這是……？”

波爾大總督并沒有解釋太多。

她搖搖頭，用最簡潔的語言說道：“你們親眼看看，就明白了。”

伊凜走上前：“正好，我剛好想驗證一件事。你們仔細聽好了，等會……”

……

十分鍾後。

六位英靈以各自的方式，離開烏魯克城。

他們選了一個方向，向外飛馳。

每個人的臉上，都透着壓抑、沉重。

他們在思考着伊凜所說的話。

不敢相信，卻又不敢不信。

波爾大總督指明方向與路線後，用嘴吹出一片煙霧，徹底将自己隐匿起來。

伊凜再一次發現，波爾大總督難怪能比他更适配「Assassin」這個暗殺者職階。

他的兩個潛行技能，一是消除存在感，而是變成一道影子。

但兩個技能，哪怕是組成連招，也無法徹底将影子抹消，仍有迹可循。

但波爾大總督的能力不同。

她是真真正正，在物理上，達到了“完全隐形”的程度。

“當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伊凜決定以後不再随便裝逼說“沒人比我更懂潛行”了。

以後應該要改成“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我更懂玩魔法”。

不在這個世界的至尊法師，自然不算數。

在地面，米歇爾跑步前進。

她并沒有用真正的速度前進，否則能一瞬間，就将所有人抛到身後。除非，伊凜開了傳送門。

米歇爾是「Rider」職階，可她“騎乘”的，并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坐騎，而是「音速」。她掌握音速移動的魔術，正因如此，她才适配了「Rider」。因爲這種坐騎，遠超了尋常意義上的坐騎。

伊凜的摩托車夜魇，完全被攀比下去。

但想來，她能如此離譜地騎乘「音速」，其中應該有聖杯的職階強化功效在内。

每個人都按照職階劃分，相應地被強化了。米歇爾也不例外。

幾人雖然看起來是在趕路。

但所以人的目光，都在遊移不定，仿佛在尋找着什麽。

伊凜苟在最後，默默發動了【如影随形】。

他一言不發，最大可能上，配合技能的效果，讓自己成爲了小透明。

若他不說話，所有人幾乎都快忘了，有伊凜的存在。

天空逐漸亮起。

淡薄的影子，出現在每個人的腳下。

忽然，

毫無征兆的，

谷天晴腳下的影子，一陣晃動，緩緩站了起來。

淡薄的影子，手持一把漆黑的小匕首，快速向谷天晴背後捅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