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凜走入房間内時。
莫人敵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眼，眼眸渾濁，失去焦距。
“是你啊。”
“是我。”
伊凜應道，一屁股坐在了“空氣”上。
隔着玻璃窗，莫莉瞪大了眼。
伊凜的屁股下明明什麽都沒有，他坐的是空氣？
“那麽，我要‘暗影術士’的職業加成。”
伊凜自然知道剛才的條件有些過分。
但談判便是這樣。
退而求其次再退而求其次後，快速試探出所謂“不過分”的底線後，伊凜才快速說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烏拉諾斯閉上了眼睛。
伊凜又從儲物空間中取出【死亡左輪】。
儲物空間，存在限制。
無法從他所在的世界裏，将太複雜的火器帶進儲物空間裏。
可如果是裏世界裏認證的道具，隻要卡片化後，卻沒有這種限制。
“這東西，我想順便帶走，留個紀念，不過分吧？對你來說，應該隻是舉手之勞？”
這畢竟是他辛辛苦苦弄出的工程師杖，說沒就沒，未免有些可惜。
一直閉着眼睛的烏拉諾斯，終于睜開眼。
睜開眼的瞬間，那雪白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絲隐晦的數據流。
她笑了：
“可以。但你，需要付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代價。嗯，對你而言，微不足道的代價。”
說完。
烏拉諾斯朝伊凜隔空一指。
【獲得史詩級稱号“暗影術士”。】
伊凜眼前刷出了提示。
而死亡左輪，也變成了一張卡片，落在伊凜掌心中，精緻的卡片旋轉不止。
卡片的正面，赫然是一把銀色的左輪，上面刻滿了玄奧的紋理。
在伊凜與烏拉諾斯讨價還價時，葛郎鐵匠那邊也完工了。
經過葛郎暴錘後的“血茉莉”，徹底變成了一滴鮮血。
一滴紅得透明的血。
曾經在使徒等級提高，伊凜解鎖“鍛造”功能後，就想着把血茉莉精煉一下。
可精煉血茉莉所需的DP，對目前的伊凜而言，可以說是一筆天文數字。
沒想到在這次試練中，陰差陽錯地完成了“精煉”血茉莉這一步。
更讓伊凜想不到的是，在現實世界裏被稱爲“完美金屬”、那據說來自隕石中的神秘物質，其本質竟然是一滴血。
“張嘴，啊——”
“啊？”
烏拉諾斯哄小孩似地讓伊凜張開嘴巴。
伊凜一愣，卻下意識地發出了一個“啊”字的音。
“乖。”
烏拉諾斯的臉又變成了少婦的形狀，嬌笑一聲，盡顯妩媚動人。手指一彈，伊凜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那滴血便嗖地一下射進了伊凜口中，轉眼便消失不見，吸收殆盡。
伊凜驚呆了。
這是什麽情況。
我把血茉莉給吞了？
我吃了我的武器？
我吃了小紅和小白？
這，完全沒品出味道啊！
“好了。”
烏拉諾斯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伊凜驚訝地摸摸肚皮，将精煉後的血茉莉，吞入腹中後，卻沒有半點異樣的感覺。
完成了上述一切，沙漏裏的沙子，隻剩下十分之一不到。
獎勵已經入手。
等回去再慢慢整理。
伊凜暫不理會身體的變化，烏拉諾斯作爲這個世界的“神明”，既沒有害他的心思，伊凜也不擔心。
“我最後還有幾個問題。”
“問吧。”
烏拉諾斯那張臉又變成了孩童的模樣，稚嫩灑脫，天真無邪。
“你知道我從何處來？”
“知道。”
伊凜臉色微變，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那麽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有什麽關系？”
“世界？”烏拉諾斯嗤笑一聲，擡頭看向天空，緩緩說道：
“你所說的世界，不過隻是船，一艘說沉就沉的小船。”
伊凜目光一凝，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幾分：“那麽世界之外，又是什麽？”
“河，無盡的河。”
“人類？”
“河底的沙土。”
“……”
刹那間，伊凜心田像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烏拉諾斯察覺到伊凜的表情變幻，笑了笑，又說：
“爾等奮力搏殺，不過爲了抵達‘盡頭’。可是，那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伊凜深深吸了一口氣，問：
“那麽，你呢？”
烏拉諾斯随手變出了一頂小巧的藍色軍官帽，認真地戴在頭頂，擺正。
“我是，船長。”
但她每回答一個問題，身體的顔色便淡一分。
回答了伊凜疑惑的幾個問題後，她幾乎變成了透明的姿态，可表面上還是笑得很開心。
“我懂了。”
伊凜認真點點頭，看着烏拉諾斯那幾近透明的軀體。他隐約間，明白了烏拉諾斯回答他這些問題，所付出的代價。
一股淡淡的哀傷，油然而生。
伊凜沉默了足足半分鍾，沙漏裏的流沙，隻剩下渺小的一縷。
看着少女的眼，伊凜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爲什麽。”
“你開心嗎？”
少女不答，反問。
“？”
伊凜緩緩打出了一個問号。
“我問你，你玩得開心嗎？”
他沒料到，在最後，烏拉諾斯竟然會反問出這麽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問你，你玩得開心嗎？”
烏拉諾斯很執着。
她鼓着腮幫子，湊到伊凜面前，盯緊伊凜的眼睛，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似是能穿透伊凜的靈魂深處，看出伊凜是否是在說謊。
在烏拉諾斯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
遊戲世界裏的一切，再一次在伊凜腦子裏閃過。
拉布鎮、伊西塔港、雙獅國、火源之鄉……
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
梅格、荷梅洛斯、桔梗、阿鄧、夜叉、韓梅梅、李雷……
一個個性格分明的人物。
片刻後。
伊凜認真地點點頭：“開心。”
“這，就足夠了。”
烏拉諾斯那蒼白透明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嘴角勾起一抹滿足的笑容。這一刹，伊凜呼吸驟然停滞，他覺得這一刻，面帶滿足笑容的烏拉諾斯，美豔不可方物，無法用任何言語去形容。
在烏拉諾斯說出最後一句話時。
沙漏裏的沙子，徹底流逝完畢。
刹那間，萬籁俱寂。
眼前的一切，驟然定格。
時間到了。
烏拉諾斯的表情，被徹底定格在那滿足的笑容間。
伊凜看着一動不動的白發少女，恍然垂首，不由輕歎。
遠處，狗子正趴在一動不動的小母狼面前，嗷嗷大哭，哭成了淚狗兒。
伊凜在與烏拉諾斯對話時，小母狼也被烏拉諾斯留到了最後，而在那短短的幾分鍾裏，汪天帝與小母狼完成了告别。
這一别，将是永遠。
難怪狗子哭得如此傷心。
這渣狗也沒渣得太完全嘛。
“真的，結束了。”
伊凜說出這句話時，有幾分怅然若失。
烏拉諾斯最後那一句話，令伊凜徹底明白，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從頭到尾說起來應該是：
這個世界，曾經與伊凜所在的世界一樣。
說不定還有着類似“使徒”的存在。
烏拉諾斯是這個世界的“神”。
有一天，那顆眼球，入侵了這個世界。
用某種方式，令這個世界走向了毀滅。
那荒蕪的情景，與伊凜曾經親眼見證的“末日”，有幾分相似。
所有人都死了。
隻剩下一位孤獨的少女，神，烏拉諾斯。
不知多少年，或是十年，或是百年。
烏拉諾斯創造出雲層上的“遊戲世界”。
這就像是一場夢。
烏拉諾斯裏的NPC，其實都是曾經活在這個世界裏的人，活生生的人。
神以另類的方式，令他們活在一個瑰麗奇幻的雲上世界裏，像是活在一場虛幻的大夢中。
就像瑟蓮所說的：真實破滅，虛幻永存。
烏拉諾斯的力量，已經到了一種伊凜無法揣測的地步。
她甚至知道，伊凜等人是以何種方式，來到這裏。
她說不定還知道“使徒”的存在。
可烏拉諾斯如此強大，她的世界，仍是被那顆眼球摧毀，可想而知，那位連“名字”都不能提起存在，究竟可怕到何等地步。
不知怎的，伊凜忽然想起了在冥河初中裏，在鏡後，險些伸出來令他們團滅的“蒼白手掌”。
以及在格林小鎮的最後，知道他們所有人身份的“格林”。
這些存在，都與裏世界裏的其他人物截然不同。
他們在裏世界中，又扮演了何等角色？
雖說她與伊凜的對話，大部分都像是在打啞謎，可伊凜卻從這些啞謎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世界是船，船在河裏，人類，隻是那渺小卑微的沙塵？”
這番話，徹底颠覆了伊凜對“世界”的概念。
擡起頭，伊凜眯着眼，與那刺眼卻不令人生厭的陽光對視。
在附加任務發布前，伊凜與甯右等人，親眼見證的“BE”結局，才是真實的“結局”。
而伊凜在主角光環下，在衆人的簇擁中，擊殺邪神，破除黑暗。這所謂的“Happy Ending”，不過隻是一場夢。一場深陷噩夢中不願去面對的烏拉諾斯，她所願意看到的夢。
“她的船沉了，可我們的‘船’，還在，呵。”
原來啊，這一切都是她彌留時不願面對也不願醒來的夢。
在附加任務發布前，伊凜與甯右等人，親眼見證的“BE”結局，才是真實的“結局”。
而伊凜在主角光環下，在衆人的簇擁中，擊殺邪神，破除黑暗。這所謂的“Happy Ending”，不過隻是一場夢。一場深陷噩夢中不願去面對的烏拉諾斯，她所願意看到的夢。
諷刺至極。
伊凜隻是滿足了烏拉諾斯的願望。
“你開心嗎？”
“你開心嗎？”
“開心啊。”
烏拉諾斯最後的問題，除了是在問伊凜之外，同時也是在問自己。
“你将經曆一段畢生難忘的冒險旅程……嗎？”
“難怪會說增加‘沉浸式體驗’。如果沒有封印對現實的記憶，在遊戲世界裏的一切，根本不會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再見了。”
在伊凜即将離開這個破敗的世界時。
“這個世界，其實就是一個囚籠，一個巨大的囚籠。”
忽然。
就在此時。
伊凜話音剛落，眉頭一皺，擡起頭，看向無人深空。
那個地方，他無法觸及，無法抵達。
但不知怎的，在距離“禁空區”如此接近的地方，他似乎感覺到，有一道令人心裏發毛的詭異視線，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與莫莉。
那道視線，
令伊凜有種自己是剝光洗淨擺在盤子上的食物的錯覺。